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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老書也,惟老而彌堅彌新,可進補我們的筆。 作者提供
黃仲鳴
唐朝詩人李涉有首詩: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閒。」
這首詩最末一句,已成了不少人的「口頭禪」,廣為流行。
話說宋朝有一位詩人,有一天出遊,路過一佛寺,「頗有泉石之勝」,禁不住吟了那首詩一遍;這對他來說,確是偷得浮生半日閒,誠一樂也。後與該寺的住持談了一會,深覺此僧俗氣難耐,就告辭了。那和尚死纏,要他題詩留念。詩人側頭一想,再而大筆一揮,詩曰:
「偷得浮生半日閒,忽聞春盡強登山。
因過竹院逢僧話,終日昏昏醉夢間。」
同樣一首詩,只不過把頭末兩句來個掉換,整首詩的意思便不同,大大諷刺了那寺僧一下。
當代語言學家呂叔湘曾援引這首詩,來說明語序的重要,矛頭還直指報刊和廣告上的句子。如這句:
「增產糧食是對咱們全國、全省、全公社頭等重要的事。」
呂叔湘認為,應把「全國、全省、全公社」改成「全公社、全省、全國」較好,「從不重要的說到重要的,這是一般的原則,在修辭學上叫做『漸增法』(climax)。原句的次序則是『反漸增法』(anticlimax),只是特別需要的時候才用得著。」
如呂叔湘這類觀察入微的語法學家,於今是越來越少了。
去年八月,北京三聯書店將呂叔湘一部老書《語文雜記》重新出版,並收錄了《未晚齋語文漫談》一書入內。呂叔湘這部札記,大多是幾百字一篇,但涉及面廣,包括語法、語義、修辭,正誤等方面,其中還有不少是考據之作。雖是考據,呂叔湘卻不作肯定語。如「爹爹」和「哥哥」兩詞,在元曲《牆頭馬上》裡,實是相同,俱指父親。而稱父親為「哥哥」的,是唐朝的風俗,「居然到元朝還存」。
呂叔湘援引敦煌石窟發現的《搜神記》云:
「其田章年始五歲,乃於家啼哭,喚歌歌娘娘。」
「哥哥」的祖宗原來是「歌歌」。
又如考證「結果」到「結裹」,只寫「新找出來兩條材料是」諸如此類的說話,而不是妄下斷語。這比前些時我在此說的《今典釋詞》,來得嚴謹得多。
此書編者在〈寫在前面〉中說:「雖歷經數十年,這些文字讀來仍饒有興味。它們的篇幅,與宏篇巨著相比,算是兩本(另一部是《語文常談》)很小的『小書』,但表現了高屋建瓴的大家風範。」不錯,這類「小書」,只是摭拾日常生活和書刊所見的不當字詞、不當語法,呂叔湘這位「致力於語言規範性研究」的專家,來個「不正則鳴」而已,對普通讀者、稍具文化修養者,甚至學人大家,這都是一部十分十分有價值的「小書」。
《語文雜記》和《未晚齋語文漫談》,很多很多年前我已看過了。這部合冊,精裝出台,「偷得浮生半日閒」再讀,竟不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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