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雄
蒲松齡做老師,可以說是別無選擇,他科舉年年落第,為了養家餬口,只能常年在外設館教書,但實際上只能養活自己,很難說能補貼家用。
蒲松齡做私塾先生一年最多能掙八襾銀子,當時一個轎夫年薪都是十二襾,現在有人推算當時的一襾銀子大約相當於現在人民幣二百元,也就是說八襾銀子相當於一千六百元,而當時一個農村的三四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費是二十襾。
所以,蒲松齡曾大發牢騷:「墨染一身黑,風吹鬍子黃,但有一線路,不當孩子王!」
蒲松齡外出教書,養家餬口的重擔實際上全落到了劉氏身上。
幸虧婚後分家的時候,他們分到了二十畝薄田、二百多斤糧食。糧食雖然只夠吃幾個月,但那二十畝田,是可以請人去種的。
這樣,劉氏既要做好底層的「女經紀人」,管理經營好自己的田產,又要做好賢妻良母,實在有些難為她了。
劉氏一生為蒲松齡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這麼多子女,靠她一人拉扯成人,既要填飽他們的肚子,又不能讓他們中斷學業,而蒲松齡又基本指望不上,可以想見,她一定天天起早貪黑忙裡忙外。
趕上災荒之年,劉氏的壓力就更大了。所謂「家徒四壁婦愁貧」,有一次,他們家煮了一鍋稀飯,三個兒子爭搶叫喊,那場景讓蒲松齡永遠難忘,他辛酸地寫下了《日中飯》一詩:
大男揮勺鳴鼎鐺,狼藉流飲聲棖棖。
中男尚無力,攜盤覓箸相叫爭。
小男始學步,翻盆倒盞如餓鷹。
為了填飽肚子,三個兒子爭得不可開交。作為母親的劉氏,心中的苦痛可能更甚。一般的時候,劉氏為了子女能吃飽飯,總是讓自己吃少一點,再吃少一點,遇到災荒之年,兒子們尚在搶食稀粥,劉氏就更不會吃什麼東西了。
據說,有一次蒲松齡家裡來了客人,家中卻無錢買菜,劉氏十分發愁,但蒲松齡想出一個辦法,讓夫人如此這般這般……
劉氏手腳麻利,不一會就做好了四道「大菜」給客人品嚐。
第一道菜是幾根小蔥,上面鋪著兩枚雞蛋黃,名為「兩個黃鸝鳴翠柳」;
第二道是青菜葉上鋪一絲蛋白,意為「一行白鷺上青天」;
第三道菜是清蒸豆腐渣,寓為「窗含西嶺千秋雪」;
第四道菜是一大碗清水,上面只漂著幾片蛋殼,酷似「門泊東吳萬里船」。
這個故事,有人曾經放在杜甫和他的夫人身上,因為這四句詩是杜甫的「產品」,而這種「詩廚級」的廚娘就非杜夫人莫屬了。但我覺得放在蒲松齡身上也不錯,只不過,一定要交待清楚,這個創意是蒲松齡親自向夫人劉氏傳授的。
否則,劉氏是做不出來這些極具「黑色幽默」風味的菜餚的。因為這位劉氏,雖然是秀才之女,但不怎麼識字,只是到了晚年才開始學會算賬。
對於泣血錐心的貧窮,蒲松齡常常發出強烈的抱怨,他曾寫道:
窮神,窮神,我與你有何親,興騰騰的門兒你不去尋,偏把我的門兒進?難道說,這是你的衙門,居住不動身?你就是世襲在此,也該別處權權印;我就是你貼身的家丁、護駕的將軍,也該放假寬限施施恩。你為何步步把我跟,時時不離身,鰾黏膠合,卻像個纏熱了的情人?
劉氏不像丈夫這樣牢騷滿腹,她接受貧窮的現實,但一直沒有停止過努力和奮鬥,她幾十年如一日勤勞節儉,慢慢改變著蒲松齡一家的生活。她建造了新房子,給每個兒子分了一間,家裡還有了「存款」,所謂「甕中頗有餘蓄」,兒女們也都長成大人,她還添了一個孫子。
然而,這時的她也到了快要油盡燈枯的時候。這一年,她六十七歲,在外坐館半輩子、考了半個多世紀舉人的蒲松齡,終於打算回家陪陪她了。隨著身體的衰弱,蒲松齡對劉氏的依賴感增強,兩人感情日漸加深,在人生的最後旅程攜手相伴,劉氏病逝後兩年,他依窗危坐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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