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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VI.謝幕……》
時間:11月6日、7日 晚上8時
11月8日 下午5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創作可以將散落各處的情感蒐集
……我們希望被了解、被愛、被注視,以證明自己存在過。」
旁白中,台上是堆疊的紙箱,梅卓燕打開箱子,一屋子的回憶。
這是她自編自導自演的長篇舞蹈作品:《日記VI.謝幕……》
文:尉 瑋,圖:受訪者提供
梅卓燕(小梅)出生在廣州,1981年加入香港舞蹈團成為專業舞者,曾兩度前往紐約學習現代舞。1990年後,她成為獨立舞者,足跡遍佈世界,其遊走於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獨特風格備受觀眾讚賞。《遊園驚夢》、《狂草》、《水銀瀉》、《獨步》……小梅的作品無不有着強烈的視覺意象以及女性特有的縝密心思。一步步走來,現在的她,已是香港舞壇一個不能繞過的重要的icon。
從1986年開始,小梅開始發表自己的「日記」系列,記錄生活的點滴,如同行走中的旅者,細數自己身上的行囊。今年,「日記」已經來到第六篇,副題「謝幕……」,讓人頗有感傷:小梅是要不跳了嗎?
「很多人問,你是不是以後不跳了?其實,是開始告別一些東西,起碼我五十歲之前的人生要告別了。然後,對於舞者,或者表演者來說,謝幕都是一個階段,就好像你在台上work work work,出來了很多東西,然後在那一刻你要離開舞台了。但是這一刻是很奇怪的,好像一個鼓勵那樣,因為不論做得多麼辛苦,在那一刻都不記得了,觀眾鼓掌的時候,覺得甚麼都值了。是離開,也同時是人生的一個中轉站,繼續他的路,步入另外一個階段。所以說,『謝幕』對我來說有種樂觀的意義,不是落幕。而且這個『謝』字對我來說是有着很美好意義的。」
縱然縱橫舞台多年,觀眾的掌聲與期許不知道面對了多少次,小梅說那謝幕時的感動仍然日久彌新。以此為題,她揮別過去的自己,繼續上路。
把「獨步」獻給翩娜
「日記」是記錄,最私人的、柔軟的感觸;也是訴說,又一次地、真誠地面對自己。小梅說,「謝幕」對她來說既悲又喜,這個詞遠遠牽連着一個老朋友的面孔:翩娜.包殊(Pina Bausch)。
今年六月三十日,舞蹈劇場大師翩娜.包殊因為癌症猝然去世,小梅傷心不已,翩娜曾是她舞蹈生活中的重要導師,也是一位永遠親切的親密朋友。
「Pina謝最後一次幕是在波蘭,之後就進醫院。所以突然間,『謝幕』對我來說是一個很感觸的東西。」
「日記VI」是小梅對生活的一次大檢閱,舞台上有很多箱子,好像一點點把回憶翻找出來。最切身的不能忘懷,又怎可能沒有Pina?小梅的好友鄧達智就直接在專欄中寫到:「《日記VI.謝幕……》相信是小梅追憶亦師亦友的翩娜而寫,而並非她自己。小梅的舞會編至最後一刻,不輕言謝幕落幕,我們相信。」
舞蹈找來很多之前作品的image,再將它們重組重現,賦予不同的意義。其中的一段《獨步》,小梅說,獻給Pina。
「1999年,她請我去跳《獨步》,舞台上,踏着一台黃雪。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去年,我去德國表演,在下榻的酒店和她吃了一頓飯。酒店的窗是一塊大玻璃,我們吃着吃着,外面下起很大的雪。我們很興奮,到外面抽煙,大家都沒穿厚衣服,只是圍了一條圍巾就跑出去,大家都很開心。那個情形,突然讓我想起了1999年,想起了那個十年。送她走的時候,我們叫她:Take care, Pina,她則在車上扮鬼臉(說着『strong,strong』擺出秀肌肉的pose)。等我再一次聽到她的消息,已經是她去世的時候。距離那時,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小梅的聲音有些低了,「所以我跳回《獨步》的時候,突然覺得這支舞好像是為她而作的。」
舞台上,還有那漫天黃雪嗎?下面的人影,又交錯更迭了多少回?
如何面對沉重肉身
箱子一個個打開了,有些舊物,再看時卻又有不同的感覺。小梅說,回頭看自己的人生,五十年的路,有高有低,但始終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碰到了一些東西,甚至比自己預期的更加精采,所以,她學會了感恩。
但身體呢?老去的肉身日漸沉重,這是舞者逃不過的魔咒。比起平常人,舞者的身體大概更加敏感,30歲後,就要面對每一次劈腿的痛楚、每一次不夠氣的挫敗。越是在舞台上曾經那樣美過,要面對的失落越是巨大,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一過四十,女人就要面對很多問題。驚濤駭浪,好像坐過山車一樣。」小梅說,「所以,要學着去和自己的身體相處。我最近看很多中醫書,看《黃帝內經》,裡面講人和自然的關係,很精采。我開始去明白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循環。人最痛苦的時候是timing錯的時候,應該發力的時候沒有發,很想去做的時候身體又做不到了。我五十歲,我還可以怎樣去跳舞呢?如果可以找到一個很誠實地面對自己身體的方法,不去假扮一個甚麼狀態的話,反而是一個最開心的時候,因為你完全是be comfortable to be yourself,有皺紋就有皺紋咯,那是自然的新陳代謝。其實心態好了,皺紋很遲才出現的,可能是這樣,我現在還沒有很多皺紋,因為跳舞真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這大概是上天給舞者的一個禮物吧。」
她笑了起來,還是很頑皮的樣子。事實上,有甚麼比那具肉身更能擔當舞者的日記?每一吋的生長,每一次的拉伸、彎曲,每一度的更加柔軟;從青春時的能量爆發到慢慢力有不逮,哪一個不是說着舞者最真實的故事?我明白了,不是最完美的動作才能表現最美的自己。這是「日記」,不是「匯演」。舞台上將是一具最「自然」與真誠的肉體,包含了這個舞者現階段的所有狀態。
五十年不變舞照跳
「跳舞教會我很多東西,如果不是跳舞,不會讓自己那麼堅強。年輕的時候push自己去達到一個專業舞者的標準,拚命地練功,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很像軍訓。如果沒有這些東西,可能你很輕鬆地也過一世了。但是那段時間,起碼你闖過、付出過。那樣的日子也捱過,其實現在你扔我去甚麼環境,我都可以捱到的。」
「在藝術上,會有一種追求,我時常覺得那就像一把刀,不斷把我雕塑成形。沒有藝術這樣東西,我不會知道我今天是一個甚麼樣的人。也因為這樣,建立了自己的一些自信,這很重要,因為只有believe一些東西,你的人生才可能有一個支撐點,你才不會隨波逐流。」
問小梅,一路跳過來,有沒有曾經懷疑過自己做不到?
她想也不想:「怎麼都要做到,怎麼都要做到最好!」然後笑了,「我一直還是一個很好強的學生。」
小梅說,人不能選擇碰到些甚麼事情,那是際遇,是命。但她選擇了舞蹈,她說,舞蹈的世界有很多美,很多善,希望自己到老也能擁有依然純真的笑容。為了看那笑容,小梅要一直舞下去,不管是在台前,還是幕後,這是我們作為觀眾的一點願望。
謝幕不是終點,「五十年不變舞照跳」才是小梅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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