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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和園十七孔橋
——從十七孔橋說起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李 磷
我的北方古橋之旅，以十七孔橋為終點站。
十七孔橋在北京頤和園。
頤和園屬皇家園林，始建於清乾隆十五年，原名清漪園，效法杭州西湖，園中廣挖昆明湖，湖上築西堤，又建南湖、團城、藻鑒堂三島，隱喻海外仙境蓬萊、方丈、瀛洲三山。十七孔橋乃南湖島與東堤之間的連接。
顧名思義，十七孔橋有橋孔十七，全長約一百五十米，寬約八米，皆以漢白玉石精工砌成，橋面略呈弧形，美不勝收，攔河望柱上雕有多隻石獅子，神態各異，可謂兼得趙州和盧溝兩橋的風韻。從遠處看，橋身像一條的玉帶，橋孔像一串黑珍珠，浮在碧波之上，光彩奪目。它不但是頤和園最大型的一條橋，而且是我國園林中最長的一條聯拱石橋。如此不尋常的橋樑，卻配上一個尋常的名稱，總覺得若有所失。君不見同在頤和園內的西堤六橋，名字就動聽得多了，如界湖橋、玉帶橋、豳風橋、鏡橋、練橋、柳橋。
你或會問：橋名真的很重要嗎？揚州瘦西湖不也有一條五亭橋嗎？是的，五亭橋雖同樣以數字入名，可它另有一個原稱，謂蓮花橋。
除簡單的石板橋以外，大凡設計比較精巧的園林橋，都有一個講究的名字，例如杭州西湖蘇堤六橋，由南至北分別是：映波橋、鎖瀾橋、望山橋、壓堤橋、東浦橋、跨虹橋。在蘇州，佔地稱最的私家園林拙政園有小飛虹橋；小巧玲瓏的網師園有引靜橋。無錫惠山之上的寄暢園有七星橋。每一個名字，似乎都沾了一點半滴的詩情畫意。
原來園林橋與普通的道路橋，兩者是有差異的。一般城內或郊外的道路橋，均以滿足交通運輸為宗旨。但園林橋卻以觀賞為主，實用反為次。所以園林中每一條橋本身就是一個景點，而且它同時對應着別處的景點，即遊人既可從遠處或附近看橋景，亦可站在橋上看遠處或附近的風景，情況很像卞之琳的詩句「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例如拙政園廊橋小飛虹，既可被人從「小滄浪」近觀，亦可從中遠眺「見山樓」或回顧「小滄浪」。再如西湖白堤之上的斷橋，既有奇景「斷橋殘雪」，亦可駐足一覽南屏山下萬頃清波。
至於蘇堤上的六座單孔石橋，南宋時西湖十景之一的「蘇堤春曉」，在元代改稱「六橋煙柳」，民謠有謂「西湖景致六條橋，一枝楊柳一枝桃。」所以西湖、蘇堤、六橋的三角關係難分難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般認為「蘇堤春曉」是西湖美景中的皇冠，而「皇冠」上的明珠則非六橋莫屬，漫步六橋，方能於起伏中領略西湖的萬種風情。映波橋，左有「花港觀魚」右有「雷峰夕照」；鎖瀾橋，可近看「三潭印月」和遠觀保淑塔；望山橋，可近看丁家山及遠觀「雙峰插雲」；壓堤橋大約位於湖心，可盡收湖光山色於眼底，故稱壓堤，與「壓軸」近意；東浦橋，是看西湖日出的最佳地點之一；跨虹橋，常見雨後長空掛彩虹。若要觀賞六橋，多可從揚公堤右岸東眺，映波橋後有「雷峰夕照」，鎖瀾橋後有「柳浪聞鶯」，望山橋後有小瀛洲島，壓堤橋後有湖心亭，東浦橋前有「曲院風荷」後有孤山，唯獨跨虹橋應從孤山腳下西望，其後有「雙峰插雲」。由此可見，在園林中橋與風景密不可分。
當橋與風景重疊，橋名等同品題，必須要蘊藉含蓄，古代文人對此特別認為，以為畫龍點睛之筆。文雅的橋名，借景抒情，寓意深遠。例如網師園引靜橋，「靜」字不僅解釋為心情的寧靜，而且亦指湖水的平靜。寄暢園錦匯漪上的七星橋，以七樑黃石架成，很容易令人聯想到天上的北斗七星。而天下最獨特的橋名，當數西湖斷橋。斷橋，多麼奇妙的名稱！橋若斷了，怎能算是橋？所以斷橋之妙，妙在不斷。斷橋一名的起源，眾說紛紜，相傳唐代已有斷橋，原橋中間有門，橋門關閉時交通被中斷，故名斷橋。又大風雪時，橋兩端覆蓋着積雪，而橋中央因有門簷遮擋，裸露出青石橋身，驟看如斷橋，甚為奇特，於是聲名鵲起，加上民間傳說《白蛇傳》中的「斷橋相會」情節，更令其深入人心。
普通道路橋則恰恰相反，因緊繫民生經濟，多取吉祥平安、施樂行善之名。中國六大古橋中，安濟橋為跨度最大的單孔石橋，盧溝橋為北方最大型的聯拱石橋，安平橋為最長的橋，洛陽橋為跨度最大的石樑橋，廣濟橋為最大型的樑橋、亭橋、浮橋混合體，寶帶橋為最長的聯拱石橋；除蘇州寶帶橋外，趙州安濟橋、北京廣利橋（即盧溝橋）、晉江安平橋、泉州萬安橋（即洛陽橋）、潮州廣濟橋等五條橋的橋名共十個字，其中「安」字三，「廣」字二，「濟」字二。小橋流水的江南人家亦如此，隨手拈來，古鎮周莊有貞豐橋、富安橋、鑰匙橋等；同里有太平橋、吉利橋、長慶橋、思本橋、普安橋、富觀橋等；甪直有和豐橋等；西塘有安仁橋、安境橋、安善橋、五福橋等，皆表達了造福大眾的良好願望。
所謂「橋樑不辨曲直，橋名內有乾坤」。回到十七孔橋，它以橋孔數目題名，難道只是要告訴人們此橋有十七孔這麼簡單嗎？當然不是。十七以九中分，即從橋東西兩端算起，第九孔是中央的橋孔。按禮制文化，九屬天數，是最尊貴的數字，象徵天、天子或帝王，常常被應用於禮制及皇家建築之中，例如在天壇和紫禁城內有九級台階、九環石磚、九隻角獸、九九八十一顆門釘等等；中央則是最尊貴的方位，屬於帝王的位置，《荀子》曰：「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頤和園為皇家園林，專供皇帝遊樂，將長橋的中央橋孔設計為第九孔，目的在於突顯橋的尊貴，所以十七孔橋意即天子之橋。
十七孔橋的中孔即第九孔上方，俗稱橋額，南北兩側分別刻着「修蝀凌波」，「靈鼉偃月」八字橫批，據說為乾隆手跡。另橋北壁中孔兩側有一副對聯：「虹臥石梁岸引長風吹不斷，波回蘭漿影翻明月照還望。」如果夜遊頤和園，站在橋上，晚風朔朔，湖光粼粼，西堤柳影，萬壽山色，若隱若現，此情此景，你是否會借乾隆的題額，把十七孔橋發揮曰「凌波偃月橋」呢？
十七孔橋，一條不尋常的橋樑，一個極不尋常的名字。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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