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高錕是科學家,他與我所認識的科學家一樣,都很熱愛文學。他曾表示過,他小學可以背法文詩,九歲讀《莎士比亞的傳說》。
高錕當香港中文大學校長時,我們一批香港文化人,包括曾敏之、劉以鬯等人,籌劃組織一個「世界華文文學聯會」。在銅鑼灣利園酒店舉行一次籌備會議。
籌委會想找一位有份量的文化人當主禮嘉賓,並致開幕辭。我首先想到高錕校長,並與他的秘書聯繫,高錕很快回覆,他將依時出席。
果然高錕在籌備會議的開幕式翩然而至,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覺得文學是包括科學等等領域的心靈之窗,人們缺乏這一扇窗子,將會在功利社會迷失,缺乏精神的支柱。
他表示,在香港這個商業社會,文學如果從商品價值去衡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對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包括修養、氣質,是不可或缺的。
剛獲沃爾夫數學獎的數學家丘成桐,曾撰寫一篇著名文章,題為《中國文學與數學的關係》,文章指出:「大略言之,數學家以其對大自然感受的深刻膚淺,來決定研究的方向,這種感受既有其客觀性,也有其主觀性,後者則取決於個人的氣質,氣質與文化修養有關,無論是選擇懸而未決的難題,或者創造新的方向,文化修養皆起着關鍵性的作用。文化修養是以數學的功夫為基礎,自然科學為副,但是深厚的人文知識也極為要緊,因為人文知識也致力於描述心靈對大自然的感受,所以司馬遷寫《史記》除了『通古今之變』外,也要『究天人之際』。」
丘成桐認為文化修養對數學和科學研究及創新,起着關鍵作用。他最近在接受《明報月刊》記者訪問時,更進一步指出,數學的意境與文學的意境,就其本質意義來說,也是一樣的,「有了意境才曉得用什麼角度去描述我們的對象最為合適。我們描述一個對象不能孤芳自賞。比如寫戰爭作品,要寫出戰爭中的衝突,普羅大眾的悲哀。做數學基本上也有同樣的觀點,數學家研究工程上、物理上某個現象時,關鍵的結構有幾何的,也有代數的。即使在數學本身,同樣一個幾何結構,數論學家和分析學家會有不同的看法,因此發展出不同的學問。我們對數學要有深刻的了解,要找出它的基本結構。學問做久了,才懂得更深層次的結構和它的內容。這樣才能將數學的內容和它的本質表現出來。」
當人類剛要邁入千禧年,高錕先後發表了三篇科技論文。他在第三篇《納米科技的展望》的結尾寫道:「也許有一天地球會被一顆隕石撞毀,也許有一天太陽會冷卻,變成一個黑洞,一切復歸沉寂。有誰會知道人類曾經存在?但人類的精靈會存在於宇宙間,在下一次導成肉身時重現,我想,到時我們也許會再次相聚,細訴離情呢。」
高錕這篇文章,文字優美,有點像科幻小品,卻牽引着浩翰無涯的想像空間,令人遐想聯翩、低迴不已!
有人說,科學家和哲學家都是天生悲觀的,因為他們能洞燭先機、預見未來,比常人更深徹了然人生過客真諦和人生結局的蒼涼況味。
高錕卻不然。他是豁達的,他認為,即使地球被毀滅人類被傾覆,一切歸於始初,他憧憬存在於宇宙的精靈,在下一次導成肉身時再現,並互訴別離的衷情。
換言之,高錕如果沒有相當的文學修養,寫不出那麼有靈氣的文字,也不會把科學的研究和思考,歸結到文學的意境。 (《我所認識的高錕》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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