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沈從文《邊城》中的湘西女子翠翠，如今已有了雕像。
張變芳
一天，遠遠看見朋友讀初一的女兒背著書包在前邊慢慢走，感覺她一定有什麼煩心事兒，因為，她時不時狠狠地在地面上空踢一腳——這樣好像能幫她解恨似的。我趕上前去，輕聲問她：「不高興？誰招惹你了？」
她停住腳步，瞪我一眼，嘴唇張了張很快又合上，不肯說話。
「挨老師批評了？」
「什麼老師？本來說好讓我們實話實說的，最後卻反悔了，竟然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批我一頓！」她沉默好一陣，終於不服氣地大聲喊出。
我扶一下她的肩膀，說：「邊走邊說，別急，讓我幫忙分析一下到底是老師錯了還是你錯了。」
「上周五下午老師佈置作業，要我們寫一篇作文《我的理想》，我還特意問過她：是寫自己真實想法嗎？老師當著全班同學說：同學們，你們怎麼想就怎麼寫，我想了解大家真實的想法。」她在我右邊和我並肩往前走，一邊說話一邊不時側臉看看我。
「你是如何寫的？」
「我希望自己生活在湘西，翠翠生活的地方，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般十幾歲的擺渡少女，在那兒靜靜等候一個值得她愛也愛她的儺送到來，最後，他們摒棄世俗，遠離塵世……」
我停住腳步，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也跟著停住腳步，轉身對著我，見我盯著她不說話，就說：「阿姨，你也一樣虛偽嗎？我雖然才讀初一，但是，很多事情我已經懂了，這生，我就想真真實實地活一輩子，不想說一句假話！有同學寫自己長大當醫生，救死扶傷；還有同學說長大當教師，傳道解惑；更有同學立志從政，改良社會……老師站在講台上表揚他們，卻狠狠地批評了我，說我小小年紀不務正業。阿姨，政客一定高貴？他們中不是也有骯髒的靈魂？醫生一定高尚？其中照樣存在根本沒有絲毫憐憫情懷的人！教師一定高貴？難道沒有誤人子弟的敗類？」
小丫頭不僅頭腦清醒而且還伶牙俐齒，看她住了嘴，我慢慢地說：「你才讀初一，羨慕翠翠的生活可以，可是，怎麼可以這麼早就想要收穫愛情？我和你老師一樣覺得不合適！」
她仰頭讓眼珠在眼眶中連續轉了幾圈，最後看著我不情願地說：「不是，阿姨，小姨馬上要結婚，最近，因為彩禮和婆家鬧翻了，搞得姥姥姥爺媽媽都不開心，煩死了！我暗暗想：長大我一定找一份純粹的愛情，不沾染一絲的世俗！」
「原來這樣呀，不過，你還小，不要考慮那麼多，專心讀書。」我再次扶一下她的肩膀，說，「邊走邊說。」
再次邁開腳步，她向我身旁靠靠，說：「阿姨，其實我還沒考慮好長大做什麼呢。」
「沒關係，慢慢考慮。」
「老師明天讓媽媽去學校一趟，我如何跟媽媽說？你說煩不煩！」
啊，這才是她煩惱的關鍵，我側臉看看她，對她說：「放心，今晚我先找你媽談談。你專心學習，小姨的事兒你別多想，讓她自己處理！你可以告訴老師你還沒有考慮好自己長大做什麼，但是，要向老師保證現在一定努力學習。」
她聽話地點點頭，又看看我，然後，懇求說：「阿姨，以後，別把我當不成熟的小孩子看待，好嗎？」
見我只是看著她笑，她接著說：「阿姨，跟我說說三毛當時如何寫〈我的理想〉吧。」
哈哈，這丫頭，三毛的每一本書她都讀過，還要我講，但是，看她執著，就慢慢跟她一起回憶三毛的志願：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拾破爛的人，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同時又可以大街小巷的遊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遊戲，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更重要的是，人們常常不知不覺的將許多還可以利用的好東西當作垃圾丟掉，拾破爛的人最愉快的時刻就是將這些蒙塵的好東西再度發掘出來，這……
「哈哈，結果，老師拍著桌子驚天動地的喊：亂寫！亂寫！什麼拾破爛的！將來要拾破爛，現在書也不必唸了，滾出去好了，對不對得起父母……。」她先開心地學著大人的腔調喊，接著又試著用想像中三毛的強調說，「三毛只好重寫：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夏天賣冰棒，冬天賣烤紅薯的街頭小販，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又可以大街小巷的遊走玩耍，更重要的是，一面做生意，一面可以順便看看，沿街的垃圾箱裡，有沒有被人丟棄的好東西，這……」
我接著說：「老師再次生氣，三毛只好立志做醫生，拯救天下萬民。」
「於是老師對三毛說：這才是一個有理想、不辜負父母期望的志願！哈哈，三毛最終還是沒有去做醫生。」
「丫頭，你寫作文不是學三毛故意氣老師吧？」我面對她站住，厲聲問。
「不是，不是，阿姨，我沒那麼幼稚！我真的羨慕翠翠的生活，單純、清亮。」
「那畢竟是文學作品，翠翠也有自己的難處，她深愛的爺爺去了，她還不清楚儺送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自己的身旁呢。」
「阿姨，世上本來就沒有完美的生活，我們只能盡力追求完美，不是嗎？完美的三毛最後竟然選擇了自殺，這是最大的不完美！」
說這話時，她真像個大人，看得出，這丫頭有時候把問題考慮得很深。
跟她分手時，她一再要求我晚上千萬過去找她媽好好談談，最後，叮囑我：「阿姨，以後咱倆互相要講真心話，現在虛偽的東西太多，有個知心朋友不容易啊！」
說這話時，她更像個大人，看得出，這丫頭喜歡真誠對人更希望別人真誠對她。
最後，按照她的要求，我鄭重向她做好保證，看著她蹦蹦跳跳走後，我暗自嘀咕：不能低估小年輕人，他們有自己獨特的思想以及對待人生的態度。（作者為石家莊鐵道學院副教授，大學物理教師，研究納米材料，喜愛文學。）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