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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親愛的○，這些日子老覺得有點浮躁，好像心底也颳起一場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沙塵暴，那就最好設法讓自己安靜下，聽一點音樂，比如說，聽一會兒顧爾德（Gleen Gould）的鋼琴曲或賦格曲；讀一點書，比如說，讀一會兒約翰伯格（John Berger）的《約定》（Keeping a Rendezvous）或《講故事的人》（The Storyteller）。是的，○，要安靜，只有安靜下來才可以淺嘗一點點不可多得的、像煙味那樣迷離而抒情的睿智。
有一回，約翰伯格為安靜的讀者寫了一篇《哈爾斯的謎》，他說「故事浮現在腦海裡，是給人講述的。有時候，繪畫作品也是如此」，○，他沒說音樂也是如此，我倒相信那是不言而喻的，他說的是荷蘭「黃金時期」畫家哈爾斯（Franz Hals，1580-1666）的一幅畫：女子的頭靠在左邊，斜躺在床上，床上沒有枕頭，她雙手支着頭，以便看着畫家；她扭轉軀體，好讓胸部對準畫家的視線……
是這樣的，○，那是約翰伯格式的「畫中故事」，他建議，「我們必順拋開所有包裹着滄桑的面容與緊張的黑衣」，以同樣強烈、精煉的視察力去想像這裸體，才可以解開畫中的謎，然後呢？約翰伯格這樣說：「我想像哈爾斯放下畫筆和調色板，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此時，女人已經起身離開，床空空如也。哈爾斯坐着，闔上雙眼。他闔上雙眼，不是為了休息。閉着眼睛，也許他會看見，像盲人那樣看見，其他時期的其他作品。」
那樣的閉着眼睛，那樣的想像或靈視（vision），○，必須安靜，安靜下來才可以像畫家或盲人那樣看見，看見什麼呢？那大概就是《阿凡達》（Avator）所說的「不可得元素」（unobtainium），○，那其實不一定是什麼珍貴的元素，只是一種慾望的形式：世人都渴望想得到卻總是不可得，極度罕有乃至近乎不存在。那就只有安靜下來，才漸漸明白，那可能只是某些只在有緣人眼裡閃光的詩句，或者像葉慈（William B. Yeats）所論說的「秋天的身體」（The Autumn of the Body）。
且聽聽葉慈解釋「秋天的身體」是什麼呢：「繪畫中暗淡的光線、色彩和輪廓被視為頹廢」，可是陽光裷了，勞作歇息了。「秋天的身體」的意義在於它偉大的隱喻，世界可能處於危機的巔峰，「當人們帶着積聚經年的財富升天之際，肩上扛着的，依然是當初頰以下降人間的梯子」。○，必須安靜，才明白，那樣的感悟，也就是不可得的什麼。
是這樣的，○，約翰伯格也寫詩，他總是在他的文集裡偷運他的詩，很喜歡這首「講故事的」「明信片詩」，題為Testic：「清晨的公車／揚起尖土／在一條穿越關卡的／未修築好的路上」；「在每個村子／已長成女人的女孩／髭鬚拉茬的男孩／等待搭乘去學校的車」；「知識的公車正在離去／舊的留在後面／不久，塵土會落定／在未修築好的路上」。
Testic是拉丁文，乃testiculus的縮寫，原意為「證人」，沿自羅馬律例：「一個證人（等於）並無證人」，那就是說，至少要有兩個證人才有法律效力，輾轉變義，testic指一個睾丸，而在生理構造上，睾丸應是一雙的，稱為testes。○，約翰伯格的這首詩以Testic為題，大概就是要借用此字的原義，以闡明有若明信片畫面的「瞬間感覺」：公車在未修築好的路上揚起塵土，待上學的女孩和男孩登上了知識之車，車開遠了，路上便塵埃落定了。○，此詩像他的隨筆那樣，在貌似平淡的詩意裡，其實暗藏深意，某些不可得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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