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
書寫經典電影從來都是一件難事,我不敢稱之為苦事,因為總有人鍾情偏向虎山行。在芸芸恆河沙數的名作之前,要建構出具作者簽名印記的評介文章,過來人無不心知肚明—滿街都是大隱於市的專家高手,要避開偽影評人從事人肉翻譯搬字過紙的拘謹念力,每一顆字都是腦汁奔騰後的結晶成果。
此所以我佩服朗天。他一向敢寫人所不敢寫—師無常法,善用字數限制作乾坤變奏,挪移易貌,把經典電影書寫本來可以屬極為無聊的因循八股文(只要不太過慵懶,舉目盡是看不完的參考固有文章),化為己用。因此他既可以採用八卦口吻和我們分享英瑪褒曼心中的魔鬼(還是我們自己的?),同時亦不迴避挑戰把《野草莓》及《第七封印》放上台來一次複合重析。對付高達竟先以《十二月自畫像》入手(?),然後才回到新浪潮時期的《輕蔑》及《不法之徒》來個裡應外合。唯其執持自己的視角,才不致成為千人一貌的經典推介;也因為貫注生命熱情動力,方可身體力行燭照經典之所以為經典的永恆之謎。因此朗天以《潛行者》來規劃出後資本主義的文化廢墟,以《去年在馬倫巴》來詰問敘事的邊界,甚至為香港觀眾相體裁衣推銷荷索及法斯賓達的排毒療程—其實一點也不會教人陌生,他一直善意地提醒大家經典的圓融通變,只要心窗敞開,它從來可以在觀眾體內自由出入,絕無時空性別年齡隔閡。
是的,朗天的經典電影書寫,不會為你提供原道宗經正緯的方便,當然也不會僅流於諧隱比興情采的愉悅。此所以我更佩服朗天,在於他能寫人所不能寫。經典情致異區,文法變異殊術,不能因情立體,自難定勢成朗天之言。任何評論書寫,終極指向莫非成就知音之聲。朗天在經典電影論集中,膽大包天為關錦鵬、周星馳、劉鎮偉、曾志偉、邱禮濤設席添筷—你不會天真地誤以為純因字數填湊之故吧。圓照博觀自是知音學門檻,但沿波討源才足見文本細閱的工夫。為周星馳的無厘頭結案陳辭,以晶哥的人造卡通學切入「巴黎鐵塔反轉再反轉」,堪稱見異唯知音的最佳註腳。背後更大的秘密議程,是還原知音的主體性,只要下筆自持,妙鑒人定—經典的當下即是,由此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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