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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親愛的○，近些日子睡得特別少，總是很晚上床，很早起床，一直被排山倒海的雜務追趕着，累是累的，只是不能再貪睡了。好在還可以看到日光，在廣州做書展路演時偷閒十來分鐘，到草木扶疏的院子裡散步，聽到格外嘹亮的鳥歌；在大澳做文學導賞時，走到山上看界碑，回看山下的石灘，便想起一段跟詩友從散石灣走到沙螺灣再走到東涌的年輕之旅……○，好像很健康呢，至少比早些時，連續多天不見天日要健康得多了。
但明知疲勞一直在累積，漸漸有點危如纍卵的意思了。沒法子，○，只好安慰自己，事情辦完了就好，遲些日子就可以有一段讓身心復活過來的悠長假期了。可是下一刻便想，那其實只是欺騙自己，事情沒完沒了，只好填滿了一頁接一頁的進度表。是這樣的，○，早已大脫腳了，遠遠落後了，進度表上的時間一再押後，對了，是聊勝於無，心想，過了半年，還有半年，然後還有五個月、四個月、三個月、兩個月……○，真有點今日不知明日事，逾期完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只是微，不等於完全沒有，也不等於永不。
但心知肚明，距遠完全沒有可能不遠了，○，那就只有再給前無去路的自己找另一條退路，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就很好了。但青山在不等於人在，左思右量，一年容易已過泰半了。○，終於發現「但」原來是一個千變萬化的字，上承下啟，沒始沒終，事到如今，只好漫無止境地「但」下去，就像弦詩說：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
那就只好安慰自己，「但」下去好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實沒有那麼悲壯，只是愛讀趙州的故事，活到如今還沒有半點悟道的慧根，只是喜歡他那些看似言不及義、險得無可再險的比喻。是這樣的，○，以為是山窮水盡處，趙州故事總是絕處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回頭但見雲外千峰，才知道自己原來走過那麼遠的路。
但眼前分明還有萬水千山，只怕沒有心力走下去，是這樣的，○，總是有不知名的什麼在疲倦不堪的背脊上推上一把，竟然可以條件反射地又走上了一程。是這樣的，○，要是像馬拉松選手那樣，開跑了就只顧死命地向終點大步大步跑去，無心看沿途風景，也不迷戀身旁和身後的人世聲色，那就簡單得多了，但也得明白，同時也沒趣得多了。
但二十一年前就明白了，寫了一首詩，一再重複這一句：即使重新開始也必一樣簡單。○，那就再沒有什麼可惜，再沒有什麼可悔了。但畢竟是一個還有喜怒哀樂愛惡慾的凡人，不惜不悔，但累，可是下一刻讀一點詩，似有所感，對，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但總是渴望活得輕省些，免於宰制，免於勞役，免於恐懼。
但有時想，沒有什麼是無條件的，只是想像，即使是一齣像《潘朵拉盒子》（Pandora,s Box）那樣的詩別，最後一幕的最後一句還是一種簡約的安慰：「仍是美的」。因為歷劫之後，還是一個自由的人，一個無權勢的人，一個拒絕被同化的人。○，只是想說，那樣子的一個人，無論如何，仍是美的。
一場大雨之後，約略有點涼意了。○，沒事，但累，但還得要回到紛亂的世界，但看見遍體鱗傷的大地便明白天災快要過去了，但「仍是美的」這想法一直沒有消亡，在有生之年，依然是一條總得繼續流下去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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