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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 火
虎年不祥，驚嚇走了好幾個文友。大師級的文藝家中，吳冠中是其中一位。
吳冠中走的那一天傍晚，北京一位文友打了長途電話來給我，話筒的另一邊廂，傳來滂沱哭聲。她之如許傷痛，是因她失去了親炙大師的機會。
大約一年多前，上海美術館為慶祝吳冠中九十華誕，舉辦了「吳冠中回顧展」。吳冠中託友人捎話給我，希望我能去。這次畫展是盛大的，也可以說是空前的，展品中，除了上海美術館的吳冠中藏畫外，新加坡、香港還借出了館藏的吳冠中畫作，吳冠中各個時期的作品都一一呈現在觀眾眼前。畫展真是琳琅滿目，洋洋大觀！
我在展館匆匆走馬看花一遍，也要耗去一個下午。這些作品恍惚匯聚成藝術的深潭大澤，正是畫家「鳶飛魚躍，擎花貯月的心靈至美依歸。」（張曉風語）
在上海見到的吳冠中，還是一身樸素的打扮。九十歲高齡的他，白髮蒼蒼，嵌在瘦削的臉龐上的雙眼，瞿瞿有神。我豁然感到安慰。因之前曾傳說他的身體欠適。我向他表示，擬找一位文字水平較好的作者給他做一連串的訪問，他欣然答應。
之後，我請一位寄居北京的香港文友，訪問吳先生。這位文友做了一次訪問，我覺得可以為他寫一部回憶錄，所以讓她做長期訪問的計劃。但是這位文友卻糾纏自己的私事而耽擱了，在我一再催促下，大抵一年光景後才再約訪問，那個時候吳冠中已進了醫院。這樣一個可以與大師對話的大好機會給糟蹋了，是令人心痛和惋惜的！
吳冠中是一個很守諾言的人，於我來說是深有體會的。大約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吳冠中在香港藝術館舉辦畫展，我在藝術館旁邊的映月樓請他吃午飯。在言談中，他倏地問我住在哪裡，我對他說我正要搬家。他當即表示，他可以送一張畫賀我搬新家。
以過去我與名人包括藝術家交往的經驗，飯桌上或酒酣耳熱說的話，一般不可當真，因每每事過境遷後，貴人事忙的名人往往會遺忘得一乾二淨，百試不爽。
況且吳先生名氣委實太大了，對他的承諾，我也未敢放在心上。一年後，吳冠中再度踏足香港，在一次聚會中，他驀地遞給我用報紙包裹的長卷，說這是他之前答應送給我的畫。我感極而無言以對，拙於言語的我，良久只道了一聲：「謝謝」，我一直為此而忐忑不安！
吳冠中送我的畫，伴著我搬了三次家，一直懸掛客廳。這幀畫有點抽象，厚重的色塊填滿畫紙，以濃黑為基調，綴上點點翠綠再襯點粉紅，驟看有點茫然，遠看恍如一匹顏色濃重的彩緞，有一種說不出、意遠的韻味。我每次經過客廳都向它行一個注視禮，恍惚要從這些色澤中感受一縷一息的天籟！
後來讀到吳冠中在他創作《憶江南》的體會，對這幀畫才有更深的意會。吳冠中寫道：「……你看到我是一步一步，從形象構成，到背後的思想感情，用最簡單的方法、最詩意的方法，來表現江南。從意境進入意象，再從意象到半抽象，接近抽象。我並不喜歡那些抽象，沒有什麼意思。看畫不管具象不具象，一定要有意境，這個意境、感情、智慧，是最深刻的東西。因此我到了晚年，對有形象的東西越來越看不上，形象只是借來表達我的思想感情，所以晚年更往抽象裡走。老來，我懂了！」
吳冠中臨終前捐給香港藝術館的《朱顏未改》畫作，也是這一類型的抽象畫。吳冠中送我的這幀畫，也正是他自己說的是「晚年更往抽象裡走」的產品，因注重意境，以抽象來表達，更有想像空間，這就是我每次欣賞這幀畫都有不同感受的原故了。 （追念大師吳冠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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