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時代巨輪實在不可抗拒，許多足以反映一地傳統文化特色的習俗陸陸續續被時代淘汰。這種叫人傷感的事不斷發生，古今中外皆然。近日有報道指日本藝伎行業式微，不少藝伎被迫自降身價，兼任陪酒女郎，收取微薄費用。我對大和文化沒有甚麼感情，但向來佩服日本人尊重傳統的作風。報道中最「搶眼」的一句卻是：「藝伎自小受訓要長袖善舞，舉手投足要優雅而風情萬種。」這「長袖善舞」一語，諒不是外電原文（香港報館以採用幾家老牌英文通訊社的電訊為主），當為採編人員的再創作。
這令我想起清末民初「翻譯家」林紓（字琴南）的小故事。林氏不諳外語，所謂翻譯，但憑通外語的「搭檔」口述名著內容大意，林氏隨聽隨寫。有一回，林譯出現「拂袖而去」一語，表示書中人物帶怒離開，但近代歐洲人的服飾並無長袖可拂，便成語病。「長袖善舞」和「拂袖而去」這兩句常用四字成語都與衣袖有關，屬於文化詞，讀者對中國傳統文化要有基本認識才能明白。香港年輕一代如果有點看粵劇的經驗，或會見過老倌在舞台上拂袖表示怒意的片段。
我是經歷香港升中試的一代，小學時代已被迫「死記」一大堆成語諺語，早知道「長袖善舞」是形容人善於營商，但當中的道理則沒有深究。假如你確信自己已經懂得一個字、一個詞的解法和用法，你肯定不會翻查字典詞書，這是人之常情。後來偶讀《韓非子》，見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一語，原來這是當時的俗諺（韓文稱「鄙諺」），後來「多錢善賈」給擠掉，「長袖善舞」反而被理解為會做生意（善賈，賈在此粵音唸「古」）。
近年互聯網應用日廣，不少權威工具書都有了網絡版，才知道一個更精確的解釋。「長袖善舞」、「多錢善賈」都是比喻行事時有所憑藉，便容易成功。舞蹈員衣袖長，容易令舞姿更可觀；商人資本充足，做買賣自然更順利。「長袖善舞」把「多錢善賈」打得一蹶不振，要形容人營商有道，大家都用「長袖善舞」。這個成語又發展出另一種含義，現代商業活動很重視人脈關係，「長袖善舞」又常指當事人處事手腕高明，善於經營人際關係。
那麼日本藝伎又是否全都「長袖善舞」？藝伎的主要工作任務，是在宴席間以歌舞音樂助興，但是女裝和服的衣袖比粵劇戲服短得多，似乎還不到助人「善舞」的地步。而藝伎受到傳統行規所限，必須深居簡出，尤忌披露達官貴人酒酣後的醜態，所以生活圈子非常狹窄，許多藝伎連日常生活的自理能力也很差勁，營商式的「長袖善舞」就更談不上了。然而藝伎終日浸淫於傳統日式文化和禮儀，說她們善於交際應酬亦可。
新一代的編採人員拿「長袖善舞」跟日本藝伎的「風情萬種」放在一起做文章，相信他們正好遇上近一二十年香港的教育改革。老師都不敢強迫他們「死記」些甚麼，卻不斷鼓勵創意思維。我們「老人家」要追上時代脈搏，拋棄舊包袱，方能免被無情的新時代淘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