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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書展」閉幕那一天,我冒著酷暑與雷雨,去泡了大半天。書沒有買一本,倒是生出一些瀏書雜感來。
古人云,「書到用時方恨少」,是指肚中的書。華君武有幅漫畫,題為「書到用時方恨多」,是指書櫥中的書。
時下,又出了個「書到印時不嫌多」。現在中國出版業一年出版各類出版物就達三十餘萬種。而我們中國幾千年留下的各種歷史典籍也只有八萬種。
文不在多而在精,書也不例外。精,是涉及書的質量——價值的問題。時下每年出版的三十餘萬種圖書的質量與價值是怎樣的呢?借用文化部長蔡武的話作答吧:出版業一年出版各類圖書三十萬種,但真正能與我們先輩幾千年為我們留下的八萬種歷史典籍比肩的作品有多少?問得好!
「春江水暖鴨先知」。書的質量與價值,讀者先知。有材料說,每年印行的三十餘萬種種書,能出口的寥寥,而國內十三億人中的讀者買的也不多。又不能長期積壓庫房,其命運就注定了:很快化紙漿。
中國出版業這種窘狀是怎麼形成的?愚意度之:
首先,這是從「拜金」到「三俗」作怪。出版社由計劃經濟轉入市場經濟之後,錢字當頭,惟錢是出。大量的沒有文化、思想內涵的,帶有賺錢、性趣,乃至坑、蒙、拐、騙混世的玩意兒,如決堤之泥湯,洶湧而出。從一夜暴富技巧到厚黑學,從奇門遁甲到看相術,從十八摸到房中術,從豐乳肥臀到白領寶貝,眼花繚亂。低俗、庸俗、媚俗之態可掬。其次,有價值但不賺錢之書被亮紅燈。古文字研究,古詩詞研究,古史u沉;社科學術研究;自然科學基礎理倫研究,等等,出版社多不願出。
再次,設置種種禁區。現代史、當代史研究,以及傳記、回憶錄等等,有許多年代、事件、人物不准出。不准出,又無明白律令,說要送審。但審下來還是不准出。審稿費千字六十元,接近稿費,有的還要高,如涉及民族、宗教的。出版社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敢再試了。如大受讀者歡迎的《生與死在上海》之類書,幾成絕唱。而軟精裝的《蕩寇志》之類在書市上卻大肆叫賣。
其四,新的學術觀點難以出生。李敖說,半個多世紀大陸社會科學沒有新發展,因為被馬克思主義罩住了。沒錯,凡不合馬家的觀點的,都不准出生,哪裡有新學術觀點的大著呢?遙想昔年,達爾文說人類是由猴子變來的,叔本華的生活意志論,尼采的「偶像的黃昏」、「上帝死了」、「超人」,馬克思的「資本論」,還有什麼「潛意識」、「戀父戀母」情節,都是大犯時忌的,倘若不讓出版,我們今人就看不到了。豈不悲哉?
第五,新銳作家得不到扶持。無大家,焉有大作品?
其六,出版業必須要打破官方壟斷,向民間開放。這是憲法規定的出版自由的題中應有之義。陳翰伯早在1980年10月9日寫給中央的信中就提出:制定新聞出版法,正確解決出版自由的問題。他建議中央「有條件地允許人民群眾自辦出版社、自辦刊物(同仁出版社、自發刊物)。」(見文匯讀書周報2010年8月6日第5、7版)出版業官民兼辦,普遍繁榮,市場競爭,才能出好書。
我是一個愛書人,寫書人。已出版了十餘本書,還有五、六種待出。但近數年來的上海書展,我都是硬著頭皮去瀏瀏的。我印象中,書展最有價值的部分就剩了那麼一點點:各家出版社拚命爭印古今中外名著。中國十三億人口,普及名著,人手一至數冊,沒有錯,不嫌多。但鋪天蓋地的空洞理論、高頭講章,有關吃喝拉撒性,將歷史與演義一起咀嚼的「品名著」,讓青年尊儒讀經的新說教,鸚鵡學舌、歌功頌德的時評集,還有給孩子看的花花綠綠的泡沫……實在不敢恭維。
與「書到印時不嫌多」的出版家們比鄰而居的是一大批老年知識分子。他們腳下有經歷,肚裡有貨色,想出書總結人生,但鄰居卻伸手要錢——什麼「自費出書」、「合作出書」、「市場化出書」,名目繁多,但一言蔽之:買書號出書。他們靠退休金過日子,手頭並不豐,無奈是「想出書時恨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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