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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蕭威廉
隨著近幾年來中國有成為世界經濟強國之勢，中國的文化界有沒有崛起之勢呢？似乎還沒有，重商主義和假冒之風倒是層出不窮。而在古典音樂界，近五年來似乎只有一個新星可以說說，那就是男低音歌手沈洋，除他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忙著去金錢堆裡打滾了—我指的是準新星一代。
沈洋去年受香港藝術節之邀來開了頭一場Liederabend（德文藝術歌曲之夜），今年的九月二日和十一日，受港樂之邀參加了樂季開幕音樂會和馬勒專場，通過這幾場的演唱，他一方面征服了香港觀眾，一方面也暴露了自滿的危機。
他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面容敦厚中帶詼諧，聲音渾厚寬廣，抒情性尤佳，從基本條件來說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男低音人才。他稱自己為bass-baritone（低男中音），但從這三場音樂會的表現看，他的音域不錯是這樣的，可是音色往往又是偏暗，更重要的是，他還缺乏一個bass-baritone在高音上的能力—強度、亮度和音量。如果在未來二、三年裡，他不能在高音區取得突破的話，那他只是一個抒情小bass，可惜了這樣好的天賦。
先說回他那一場獨唱會，選的是一組歌德的詩，但分別由舒伯特和Hugo Wolf譜曲。這種曲目設計的心思，令香港的觀眾十分受落，因而對他大生好感。不過在音樂上，這種設計其實是十分生硬的，在現場聽來兩組歌曲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完全沒有可比性，或感性上的相通、銜接。因為歌德當年就不喜歡舒伯特給他詩作譜的曲，認為音樂上的美感超過了詩本身，而吳爾夫就更是在兩代人之後譜的曲。這兩組歌曲，大部分都不是作曲家們的優秀作品，沉悶冗長，好詩卻不一定是好歌。不過儘管如此，一個肯花心思從詩作來選曲的歌手是少見的，自有可欣賞之處。沈洋當時的演唱在沉鬱雄渾之餘，還缺少Lieder的用聲變格，直如在唱歌劇，離三年前贏卡迪夫大賽的「送評委神魂飛越之境」頗為遙遠了。
九月二日晚，他和幾位華裔歌唱家同場獻藝，先是唱了莫扎特的「花名冊獨白」（選自歌劇《唐爵凡尼》），他唱得輕鬆詼諧，很受觀眾歡迎。不過他的詼諧主要是在面部表情上，在歌唱上他的音色沒有任何莫扎特風格的痕跡，也沒有戲劇性的誇張和音量，因而顯得平淡而含糊，特別是重複多次的「mille e tre」（意思是唐璜在西班牙的女人有「一千零三個」），他的處理是輕聲唱加表情無奈，失去了喜劇性的恫嚇意味。這首曲子的表演，他是展示了一個僕人Leporello，但並不是莫扎特的Leporello，他的膚淺滑稽甚至矮化了自己。
另一首他唱的是魔鬼梅菲士托的小夜曲（選自古諾的《浮士德》），這是一個大號男低音角色的作品，雖然有許多輕聲弱唱的句子，但在聲型的規模和威嚇性的張力上，始終要有「偶爾露猙獰」的超凡威力。非常可惜的是，沈洋再度用喜劇手法來演唱此曲，而且還是用他自設的Leporello表情，引得觀眾發笑，失去了原曲的誘惑敘述和獰笑震撼相互交錯的結構。這或許正如一開始我指出的，他目前的強度和音量還不足以表演梅菲士托，所以只好唱一次輕巧滑稽版的。最後張立萍、莫華倫和他一起唱了《浮士德》的終曲三重唱，他的平淡表現使那段終曲失去了黑暗勢力的比重。張立萍是該晚最為光彩奪目的一位。
不過在九月十一日晚，沈洋與迪華特指揮的港樂一起，演唱了四首馬勒的《少年魔號》選曲，令我感到驚喜。最主要的是，他懂得了唱藝術歌曲與歌劇的分野，而且營造出相當漂亮的歌曲音色—不再是隨隨便便濃郁的，反倒是簡潔的，有凝聚力的，教我聽來眼前一亮。這說明他仍有進步，但他沒有唱出這些民間詩歌的活力。無論是馬勒還是莫扎特的風格，都可以幫他走向更廣闊的世界舞台，但若缺少他們，沈洋自己是走不遠的。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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