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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以獨特角度整合的文學史。 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五日,天方吐魚肚之白。從上海開往南京的「吉和」輪上,有人投江。在叫囂聲中,輪船火速拋錨,放救生艇救援,卻無所獲。在投江者的遺物中,知道他名叫朱子沅。生於湖南沅江之畔,故又名朱湘。普遍認為,朱湘之死,一字記之曰窮。
在《魯迅日記》中,看到魯迅這一年這一個月,收入為五百四十六元。以當時的物價來說,這五百多元的收入,足夠魯迅在上海的生活開支;而且,同年魯迅還搬入了有煤氣、上下水道的寓所。比起朱湘,魯迅一字記之曰富。
當年的魯迅已是名滿天下的大作家,稿費和版稅相當可觀;並且還勇於聘請律師,向出版商追討既得利益,顯示了文人不甘被欺的精神。
朱湘年少聰穎,十五歲已考進清華大學,二十年代中期以詩和徐志摩、聞一多等齊名。留學美國歸來,曾任安徽大學教授,因與校方不合辭職。案發時,正四出尋職。以他的詩、他的學問修養,怎會弄得如是之慘?連買香煙的錢也沒有,坐船也是偷摸上去的。或說,在那個已有稿費和版稅之設的時代,他憑著一枝筆,也不至於餓死吧?
嚴肅文學的詩不賣錢,是可以理解的;不像魯迅的小說和雜文,在市場上有價。同時,朱湘性情孤傲,自視很高,自不會傾向於庸俗,也不願改行做鴛鴦蝴蝶派,倒不如一死了之,來解決他的困境和內心苦悶。
魯湘元在《稿酬怎樣攪動文壇——市場經濟與中國近現代文學》(北京:紅旗出版社,一九八八年一月)中,為死去的朱湘「籌謀」:
「從朱湘個人來講,是有辦法的,那就是看到詩的銷路不暢,馬上改寫小說或者其他能夠賣得出去的東西。應該說,他有這樣的能力,或者說,他沒有這樣的能力。但是,他在英語教學的清華呆了那麼多年,又到美國去留過學,還當過安徽大學的英語系主任,編本中國人如何學英語,如何作英文詩的本事絕對有的。而學英語作英文詩,當年也是暢銷書,比魯迅的小說還暢銷。」
但,孤傲的朱湘,「榆木腦袋」的朱湘,具有「文學偏見」的朱湘,卒之自尋了斷,以不到三十歲的年華,與水東流,落個屍骨無存。
魯湘元以朱湘和魯迅的個案來作他這部書的〈代前言〉,〈結束語〉還來個照應,剖析了作家的窮與苦,對朱湘的固執和愚昧,也作了批判。
以稿費維生,與世俗同流的五十年代流落香港的內地文人,已大大參透了這個道理,如劉以鬯,但他心中仍有一份堅持,「通俗」之餘,還兼顧「雅」。倪匡一九五七年來港,雜工度日,不久即發現寫稿可以營生,就此筆耕,凡能換到錢的文字,他都樂此不疲。朱湘學不到倪匡,劉以鬯或會做到吧?左手寫他心愛的詩,右手寫他可以果腹的作品,在當年報業發達的上海,當可過上也可溫飽的日子吧,何必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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