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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給駐港的解放軍上過語言課,講授拼音的歷史,甚至教香港人正確的粵語發音。在港居住20多年的美國語言學家包睿舜,儘管預言未來廣東話的邊緣化不可阻擋,但是,「延續它的生命最好的方法,就在日常生活中。」 ■文、攝(部分):梁小島
從九龍塘地鐵站出來,打車前往包睿舜的住所,結果遭遇了語言的尷尬。
「你去哪裡呀?」開出租車的阿姐,聽完我的蹩腳廣東話,提著嗓子不耐煩的問道。在心裡默默練習好幾次後,我依然被告知溝通失敗。我用更小的聲音重複了一次,「哦,是×××!」阿姐方如夢初醒,口氣中帶著埋怨,未幾,還覺得不甘心,忍不住問:「你是外省人吧?」我趕快承認。「你們」和「我們」的分別如此不容質疑的清楚,讓人無處躲藏。
廣東話與黑幫用語
後來講給包睿舜聽,他一邊泡著混合著草莓和芒果味的茶包,一邊哈哈笑了起來。「因為很多司機都不會講普通話的呀!」他的普通話,說得一板一眼,還帶著點北京口音,而廣東話更是他的立身之本。「比香港人的粵語更地道」的他,去年才從香港理工大學中文及雙語學系退休,沒有閑著,繼續為科技大學的本科生上社會語言學,給港大的碩士生講粵語的歷史的結構。在香港生活了20多年,一聽別人稱他「老包」,會笑得臉頰微紅。
老包花費7年心血編寫的粵英辭典《ABC Cantonese-English Dictionary》已進入校對階段,辭典收錄了約13,000條地道廣東話詞匯和日常用語。除了參考現有的粵普、粵英甚至粵日(老包的日語也很了得)等十幾本常規辭典外,他還收集了不少和粵語相關的「存貨」,試圖將本地報紙、漫畫書、流行小說等中的粵語一網打盡。
現有的粵英辭典版本老舊,自上世紀70年代之後,便沒再更新。他的參考書之一《俗語字典》(Dictionary of Cantonese Slang: The language of Hong Kong Movie, Street Gangs, and City Life),已經絕版,網上熱炒至上百美金。「其實很多廣東話詞彙都來自黑幫用語。」
在台灣學粵語
幾個月前廣州發生的「撐粵語」行動,也讓他掛心,家裡留了不少相關的中英文媒體報道。其實,早在10年前,他就寫過一篇學術論文,指出粵語在香港式微是不可抗拒的趨勢,並且預測「21世紀末,在香港使用粵語的人將是少數,而到22世紀初,粵語將成為瀕危語言。」這並非是危言聳聽,而是基於一位語言學家的理性判斷。「我認為,學習普通話絕對有它的必要性,但這並不能夠以放棄廣東話或者其他地方方言為代價。掌握2種或以上的語言,肯定比只會說單一語言要好。」
老包的老家在美國三藩市,離唐人街很近,加上喜歡吃中國菜,看中國電影,令他年輕時就對中國文化發生興趣。70年代初,他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念漢語言學,有機會到台灣參加短期的普通話課程。「那時候,為了讓我們加深對中國的認識,除了主修普通話,還可以另選一種中國方言。」方言很多,包括上海話、客家話、廣州話。他過去在家中常能收聽到唐人街的粵語台,發現同是中國的語言,和普通話的差別可以那麼大,所以他到了台灣,決定選學廣東話。「教我普通話的老師是老北京人,教粵語的老師是從越南到台灣定居的華僑。」
1975年,老包在香港中文大學作交換生,他的博士論文是有關香港廣東話的語音變化,亦在香港完成。
「81年我住在南丫島,一天要坐船去中環。在船上我拿著一本叫《藍皮書Blue Cover Mystery》的雜誌,裡面偵探小說都是用廣東話寫的。被我的鄰居看到,他非常驚訝,問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讀這種垃圾讀物,並建議我去讀《紅樓夢》。其實他不知道,市民讀物反倒是學習粵語最好的教材。」
文化移植
「語言並不只是一種交流工具,更是一種社會和文化的身份象徵。」他在新編的粵英辭典裡,特別介紹廣東蛇羹,「比如三蛇羹、五蛇羹,我會先介紹有哪幾種蛇,然後再列出食譜:有冬菇、菊花絲、雞絲等等,也是對廣東文化的介紹。」
老包每年都會回美國探親,走進地鐵裡,聽到一種語言的廣播,就會覺得沉悶。「香港的地鐵廣播,都是用3種語言報站名,有意思得多。」因為教書,他也曾在日本市郊住過1年多,日語流利,「可是日語比較複雜,說話前,要搞清楚自己和說話對象的關係。」
他還發現,說方言在同鄉之間所激起的同族同宗感是令語言生生不息的紐帶。「在生意場上,來自廣東地區的商人更願意用粵語溝通,彼此間的信任感會更強。」
採訪當天,老包穿著一件寬鬆的中式短褂,家堆滿了各種漢、英、粵字典,從中國內地、泰國等地搜羅的各種中國山水墨畫和佛像裝飾被擺放各處。除了電腦和一套音響設備,再無其他的高科技電子產品。「沒有時間看電視,如果有空,我寫下書法,畫下水墨畫。」他買了一套《芥子圖畫傳》自行描摹,是無師自通。
其實,掌握了中文,令他最大的收穫是在香港工作、立足,他記得30多年前走在香港街頭,因為廣東話和普通話流利,被人懷疑是牧師、間諜,甚至是騎師,現在因為語言的帶領,他徹底移植在新的土地上,安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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