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作者簡介:不是建設者或破壞者,立足於世界的邊緣,成了一個旁觀者。)
終於完結,可以離開了。我不想說,我很想走,畢竟那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葬禮,是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但我心底裡卻不斷著我走吧走吧─我不能承認,當年與我一起興致勃勃地進入文學這個花花世界的摯友,竟然動也不動就躺在一個冰冷的木箱裡。幸好,今天來這個葬禮的只寥寥數人,但也想不到,她的離去,竟然得不到任何的注視。
踏出世界殯儀館,已是晚上十一時多,街道兩旁的店舖早已拉下了暗灰且佈滿塵埃的鐵閘。人,已離去,不管是平日在街上熙來攘往的路人還是她。我獨自一人踏上歸途,穿過安靜道,又來到順風道。冬風似乎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叫我冷得直打哆嗦。我不能逃避今夜孤寂的侵襲。也許我跟她一樣,立足於這條空蕩蕩的街道上,得承受著無比寂寞而又凜冽的寒風的吹打,渾身抖顫到心坎裡去。
我走了十多分鐘才來到紅磡火車站。一個人站在偌大的月台,想起剛才那些道路名,我想,人的一生,就這樣完結了,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安靜的來臨,然後順風順水的終其一生?又或者,是不是每一個人都甘願平穩地活一場?
她絕對不願,這個我可以肯定的。從前,年少氣盛,我和她都不顧老師、家人反對,踏上文學這條不歸路,因為我們相信,文學可以讓我們比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有更多體驗生命的機會。
歸途,是沒有的,從我把選科意願在中國文學的一欄上打了一個勾開始,就沒有了。我沒有誇大其詞,因為自此,我們就像染上了毒癮,想擺脫卻愈擺愈貼。寧願節衣縮食,也要把書店的書一一帶回家;一有空就相約在麥當勞,一起創作;長大後,因為從小受到韓愈等人的影響,學會了「不平則鳴」,常為政府的政策而動氣……總之,這些話題從中四開始,就一直談到現在。直至那天她為了保護一個小孩而被貨車撞倒的一刻,手中仍緊握著剛從圖書館借來、許地山的那本《歸途》。她借這本書,就是為了看看許地山如何對人生命運有新的詮釋,給《歸途》穿上了「宿命」的外表。誰料還沒看到書的內容,已經先親身體驗了宿命,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又或許這轟烈的死,只是為了對應她的一生。
想到這兒,火車就到了。夜已深,車廂空空如也,只見斜對面有一個醉得像爛泥的大漢,如果她在,一定會說:「最討厭別人飲酒的了!」我不自覺地再看了看他,如果因為她的清醒而使她結束了生命,那麼,我還是希望她會飲酒。至少,這個世界朦朧糊塗點才會美麗。
火車窗外的月亮,頓時變得朦朧。我從車窗的反射,依稀看到,她捧著一本書,坐在我身邊。我跟她說,不要踏上歸途,我想和你一起看月亮。她淡然一笑,說,死了又如何?我想了想,說:「死了的當然沒有『如何』,卻是將『如何』留給別人。而你給我的這個『如何』,實在孤單。」
我們一起再次踏上歸途,不同的是,她去的跟我去的,再不是火炭和沙田的一站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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