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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年前,九龍華仁書院美術科普通教師譚志成,一改主流以西洋畫為中心的美術教育方式,將中國畫的水墨進行改良,短短數年的教學實驗,讓毫無美術功底的中一學生,每周只上80分鐘的課,1年後就畫出了可媲美日後動畫大師宮崎駿《天空之城》的畫作,而這些學生後來當了大學教授、醫生、工程師、銀行家,卻沒有一位畫家。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梁小島
「學校美術教育的目的不是訓練學生成為畫家,而是提高他們的思考力、分析力、創作力和表達力。」今年77歲的譚志成一再對專訪記者強調說。
日前,正在香港教育學院文化與創意藝術系展覽廳舉辦的「新水墨畫運動的搖籃-九龍華仁書院新水墨畫教與學實驗(1966-1971)」,已是第14次向公眾展示學生作品。自2006年開始,譚志成的學生畫作足跡遍及香港、深圳、廣州、北京、上海,甚至加拿大多倫多等城市。當年的學生,如今都步入知天命的年紀,成了各行各業的專家。站在開幕當天學生送來的大花籃前,滿頭銀絲的譚志成百感交集。他沒有想到,一次和舊生的聚會,竟再次重燃他推行國畫美育的信念。
文化人陳冠中也曾是譚志成的學生,遺憾的是,那時譚志成仍然教的是西洋水彩畫。升讀中三後,美術課取消,他從此便與畫畫無緣。他的遺憾其實是帶著對那撥「剛好趕上」的學弟們的無比羨慕,因為「這批學生作品太超前了,看得大家都傻了眼。」連現任香港藝術館館長鄧海超都佩服這幫70年代初中生的創意和技巧,但是,「華仁的學生不可能這麼出色,只是譚Sir找到了一個殊勝的美育法門。」
對國畫急起直追
譚志成在退休後,一次整理數十年前自己的畫作時,卻發現了一批學生作品。「我是拿舊報紙一層一層包起來的,所以這些畫都沒有受潮發霉,保存完好。」當他一幅一幅展開重看時,當年在華仁任教的水墨畫實驗的情景,如過電影般在眼前湧現。
他是「香港新水墨運動」的發起人呂壽琨的學生,後者以借鑒西洋藝術來創新國畫而成為當年備受爭議的畫家。譚志成記得第一次遇見這位畫界「奇才」時的經歷,那是在一個師生國畫的聯展上,他無意間聽見在場者中,突然有人不指名道姓地破口大罵起來。打聽之下,才知道被罵者是呂壽琨。原來,呂壽琨在參觀完現場畫作後,曾毫不客氣地批評學生的畫作臨摹有餘而創造不足,並指出這種抄襲便是近代中國畫日漸式微的罪魁禍首。那位怒氣沖沖的仁兄,恰好是舉辦畫展的教師之一。
「從技術的角度來看,模仿的方法也許可以積累畫藝,但是如果學習者一開始就臨摹現成的畫作,不但會因為不得要領而畫不成形,還會形成一種模仿的慣性思維。」那時,已在華仁書院任教美術科的譚志成,考取了英國文化協會提供的獎學金,遠赴英國修讀英文教學法的文憑課程。那段經歷,一方面讓他有機會參觀歐美著名的文化及藝術博物館,獲得對實物作品的直觀感受;另一方面,適逢歐美學術界掀起對亞洲藝術的研究興趣,當地學者對中國繪畫的知識渴望,反而令一直接受西洋化教育的他自慚形穢,決心對國畫「急起直追」。
呂壽琨不是他的第一個老師,卻是對他影響最深的。他曾以畫畫作為志業,但自從師範學院畢業後執起教鞭,隨著自身對中國畫研習的日益深入,他只覺得「不能重複自己跟大師們學畫的方法去教學生」,此前的歐美之行,西方的抽象畫、裝置藝術更啟發他要在課堂進行改革。「當時的主流認為國畫不適用於學校的教學中,會扼殺孩子們的創造力,但我卻發現,國畫的筆墨背後,有著一套完整的對如何做人的要求。」
自創十二題水墨課程
而他也終於走進了中文大學校外課程部呂壽琨的課堂。第一次講座的內容談到了「誠明」的理念,即,藝術家要忠誠於自己的感受,才能保持自己的獨特性。融社會、人性和歷史觀為一體的藝術理論,令他大開眼界。1968年,呂壽琨帶領他的學生成立「遠道畫會」,譚志成任第一屆會長,幾乎每個周日,他們都在譚志成所任教的華仁書院的空置教室聚集,鑽研繪畫創作,以及對水墨畫的創新。如是持續了近3年,直至元道會舉辦聯合畫展,才正式揭開香港新水墨畫的序幕。
同時,他開始了在華仁書院的教學改革。他自創了十二題水墨課程,分別為:1、毛筆跟紙墨水的運用;2、只用墨不用筆;3、點和線;4、三角形;5、多邊形;6、弧線、圓形;7、形的組合。將幾何圖形納入水墨畫的基本訓練中,靈感來自他在紐約觀看的抽象畫,「因為我在學校除了教美術,同時也兼教數學、自然兩課,於是就想到可以不用提供老師的模板而讓學生有練習的對象。」
當學生對筆墨形成了感覺,對所謂技法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便引導他們對實物寫生,於是便有 8、寫生;9、風景;10、香港九龍新界;11、中國傳統繪畫……。他終於搬出古人的作品讓學生臨摹,可選取古畫的部分或全部進行試筆。
「可是,如果我的課只是為了讓學生畫出一幅中國傳統水墨畫來,便仍然是失敗的,他們有前人的基礎,需要貢獻出自己的創意。」所以,最後一題,便是幻想與創新。
現場看到的學生作品,他們中有人已將想像力發揮到外太空,還有盤旋在長城上空的樹根、在植物莖上建起的尖頂房屋、海上波濤洶湧中行駛的大船,仔細看去,那船身竟是由各種幾何圖形構成。
譚志成對這些學生回憶最深刻的是他們的認真和專注,其中一位學生,後來做了科學家高錕的同學,拿過美國4個科學獎。他在華仁的教育改革只持續了短短幾年,便受聘為香港博物美術館助理館長,其後參與了香港茶具博物館、香港藝術館的籌建等,他仍堅持視教育為博物館的重要功能之一。
也許,如果他繼續留在華仁,當年的美育改革或能惠及更多的人群。但他對當年的選擇毫無遺憾,「展覽不是要突顯某幾位學生的才華,而是想說明,將中國畫的美學觀念帶入教育,從來都沒有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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