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益(作者簡介:自由職業,寫詩歌、散文和短篇小說,發表作品多篇。《別人的嘴巴,我的故事》獲台灣《聯合文學》短篇小說推薦獎(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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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張雙全舅舅,但他並不是我的親舅舅,我只是口頭上喊他舅舅,心裡其實並不把他看作是什麼親戚。因為他和我母親以前都是楊柳沅的人,他們的字輩是一樣大的,所以母親就要我喊他舅舅。雙全舅他們有三兄弟,大的是忠國舅,雙全舅是老二,老三是孝忠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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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該是在1980年的時候,因為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正在王公橋學校讀小學畢業班——五年級。散晚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同班同學突然大聲喊,大家快看,遊街示眾!
對遊街示眾,我們這裡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歡看。我和同學就站在路邊,看一長串胸前掛著牌子的人從我們眼前走過。他們一個個低著頭,不低頭不行,因為旁邊就有大隊的民兵,如果你不低頭,就代表你不認罪,那麼就要遭到民兵們的懲罰。他們胸前的牌子上都寫著「賭博犯」三個大字,是用毛筆寫的。
王公橋是小地方,沒有大街,就是這半里長的一條小街,也是可以用來給這些人「遊街示眾」的。當時我們都認為,對待這些壞分子,就要這樣!雷鋒不是說過:對待階級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嗎?而雷鋒是全國人民學習的好榜樣。這條小街只有半里路長,壞分子很快就走過去了,朝對門一個比王公橋更小的地方走去,繼續遊街示眾(儘管那些地方根本就沒有街)。我們就不能再跟了,因為各家有各家的事,不能總是去看熱鬧。
聽大人說,昨夜大隊上到一個地方抓賭,一下子抓了十多個人。在王公橋學校臨時代課的雙全舅也有份,本來也是要拉來遊街示眾的,但考慮到他正在為人師表,也給他胸前掛那麼一個「賭博犯」的牌子不好看,因此就只把他代課教師的資格取消了。回到家裡,我問祖父事情是不是這樣的。祖父說,他不曉得,不過,要是大家都這麼講,只怕是真的。第二天,我到學校讀書,特意到小學二年級的教室去看了看,真的沒看到我的雙全舅。散晚學回家的路上,我看到門口的田塍上走著一個人。原來我的雙全舅又在捉黃鱔了。
只要一看到雙全舅朝田裡或水邊去,我們這裡的人總要大聲說:「雙全,捉黃鱔去。」有時候,有人在路上碰到雙全舅,也會這樣打趣他:「走,雙全,捉黃鱔去。」大人們都說,雙全舅是「洩泥巴」:爛泥巴還可能糊得上牆壁,而像他這樣的洩泥巴,無論你怎樣努力,都無法將它糊上牆壁。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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