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君(作者簡介:平凡的大學生,喜歡將偶然的感興表達於文字中。)
不知道從何年何月開始,身邊已無良朋,只剩下圍繞著自己的膠帶,和寫上「請勿靠近」的警告字牌。落地生根,我在這個公園裡度過上百年華。我親眼目睹這個公園從一片荒蕪,野草雜生到修剪有條,廣植花木的轉變。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我的生命變得豐富多彩。
阿翠是我的知己,她有這個名字是由於她明潤健康的青翠臉色。很多人看見她皆認為她一定會很長壽。她很美,個子小小但仍挺著滿身翠綠與我分庭抗禮。她常藉著清風吹拂之際將身上的蟲子搖到我身上,然後朝著我笑,笑聲有如落花般優雅,是細碎的,緩緩的,沒有爽朗豪邁的大笑,又沒有堪比颱風來襲時放縱的笑聲,只有淡淡的、嫵媚的淺笑,藉由清風沁入我心扉的淺笑。
在那段相依相偎的美好時光中,公園四周只有兩、三幢矮小的住宅,那裡的小孩很頑皮,總愛在我們身上畫畫,刺得我們的身體癢癢的。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比世上一切天籟來得可貴,因為那是他們最天真、最開懷,也是最短暫的笑聲。我們看著他們長大得成熟穩重,甚至見證著他們的婚姻,另一段生命的開始。老了,輕鬆了,他們總愛倚在我身旁說著兒時的天真往事,牽著共諧白首的老伴,共同遙望遠山鬱綠蒼翠的景色,感歎著時光短暫的苦處。
不知道在何年何月,阿翠遭砍掉了。離別一刻,心中道不出的苦痛流轉全身,即使花盡全身的力氣,我仍是抓不住她,揮不開正在用鋸的男人,抱不到心中的知己,只因我根深柢固。我只可眼睜睜的看著她身上的皮膚逐漸被撕落,枝節盡去,看著她流盡了身上翠綠的淚,飄落塵土,結束她的一生。我無力地抖著流不盡的淚,淚飄落到她的殘枝上,一滴又一滴,哀悼那遭硬生生折斷的靈魂。
曾幾何時,我倆頂著一身乾椏的枯枝,相互依偎支撐渡過寒冬。曾幾何時,她的笑靨在我的心中植了根,發了芽。曾幾何時,我倆互相依傍,聆聽著老夫婦的甜蜜回憶。某年某月,人類因她的身驅擋著住屋風景而硬生生砍掉她。
不知在何年何月,我的世界裡再沒有春天,每日滴著片片發黃的淚珠,虛度生命的時光。
不知在何年何月,以往抬眼可見的蒼綠山巒,現今只剩滿山高聳擎天的住屋,猶如一座座活人的墳墓。
不知在何年何月,我落葉歸根的願望成了那逝去的光陰,悄然流逝而不自覺。打掃公園的婆婆掃走我積壓多年的心願。
不知在何年何月,我再也聽不到小孩天真的笑聲,只剩粗俗不堪的語言回蕩。
我的世界餘下一片殘冬。
不知在何年何月,我的生命才到終點?
「你,負責鋸樹;你負責檢查這棵百年古樹的情況;你,你,還有你,跟我一同準備運載木材的事宜。大夥聽清楚,今天一定要砍掉這棵樹!」中年男人指揮著他的下屬開始伐樹。
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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