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亞(作者簡介:寫古體詩,散文和短篇小說。作品曾刊載於《菲律賓商報》海韻文藝副刊與《聯合日報》菲華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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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艱難多變中慢慢的流逝。二婆媳基本上不出門,深井(閩南五間張規格院子大門)二個橫閂緊緊的拴著,然而洞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外面世界翻天覆地,全民扭秧歌歡天喜地慶祝新中國成立了。過後又是鬥地主,土改,外面的世界已經沸騰了。可是春風不度玉門關,婆媳只是專心一意盼呂宋批信,僑匯。夜深了,婆媳坐在院子冰涼的石凳上,仰望著星空,就盼天上掉下月亮,兩父子快快通知她倆去呂宋團聚。漫漫長夜,婆婆總會對著媳婦叨唸:「要是當年你肚皮爭氣,孫兒已經六歲了,咱倆也不至於如此孤單。」每當這個時候媳婦對婆婆就特別內疚。到底年輕不經事,金釧竟然萌生將來生十個給婆婆嘴咧到耳朵後。千等萬等,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臨了,婆媳早已準備收拾了幾年,僑聯一通知車期,兩人把早早縫好土改時已改給佃戶的五張地契和二對金鐲子的寬腰帶,各自緊緊的貼腰纏一條。鎖上緊挨著的小廳和邊房二間睡房,其他厝間盡開借予公家農民的組織,然後毫無留戀,一路順風經香港來到期待了幾年的番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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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爺父子經營一家小型酒廠,以後四年,金釧真的不負婆婆殷殷期待,添了二個白胖大孫子。把二位老人家樂得見牙不見眼,嘴都合不攏。日子過得滋潤和美,波濤不驚。可是人一呼氣,一口氣吸不回來,這一輩子就過去了。老爺子在睡夢中就是這樣一口氣沒有回來,撒手人寰了。許奶奶就像塌了天,幸有二個金孫圍著她轉,才慢慢從悲傷中走出來。夫死從子,從此,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獨生子身上。兒子未回家,她就會神經質的問媳婦好幾回。許少東戰戰兢兢的挑起小酒廠的重任,畢竟溫室之花未經風浪,遺憾的是許老爺子來不及給兒子千錘百煉就放手。商海本來多暗礁,風浪來時不是許少東有辦法每次都能借力飛越。山雨欲來風滿樓,同行早有人盯著小酒廠,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明槍暗箭,短短的四年,小酒廠遙遙欲墜,許少東苦撐不下去了,眼睜睜讓酒廠姓了債主的姓。自己別無所長,只好在原廠當供銷員了。
從此,因為出車往外省,越隔越長時間沒有回家。許奶奶慢慢變得精神恍惚,整日唸唸叨叨兒子的名字……這時金釧膝下已有四個似樓梯階的小壯丁,丈夫三個月沒有回家了,手中些少積蓄也漸用漸少,實在掛念著丈夫的安危,她不得不挺著五個月的大肚子往廠看個究竟。
顧不得丈夫曾告誡她不準往廠,但巧婦難為無米炊,眼下這老少一家都嗷嗷待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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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一聲雷,廠老闆說:「許草二個月前車已回廠,聽說和逍遙婆已有一女。我也在等他,還有幾筆帳款未繳還。」金釧只覺天旋地轉,老闆以下說什麼她都聽不見了,腦子一片空白,扶著牆發呆,「夫婿輕薄兒,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聽見了婆婆和兒子的哭聲……
一個月又在煎熬中過去了。深閨裡人始終萍蹤無影,許奶奶茶飯不思,瘋念著兒子,這一天,趁著媳婦低頭做手工剪膠拖鞋,老人家一閃出了門,越過馬路,口中悽涼的喊:「心肝草,你在哪裡……」一輛駛過的貨車剎不住,車輪輾過了這個苦難母親的身體,一絲魂魄直飛碧窮追隨丈夫去了。金釧追在後面,目睹這幕血肉橫飛,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在鄰居的幫忙下,總算把滿懷遺憾和牽掛的婆婆落土為安了。金釧終日以淚洗臉,想起數年來和婆婆相依相伴,這一路風雨一路歡歌,此情已待長相憶。那痛就像一把鋸子在心裡拉動著,丈夫跟逍遙婆跑了,前路茫茫,自己和孩子怎麼辦?想到斷腸處,就想一頭撞死隨婆婆而去。可是她已經沒力氣站起來了,鄰居見她精神恍惚,不敢怠慢,自動分組輪流著熬粥餵四個孩子。眼看著她昏昏沉沉發著高熱,大家都愁壞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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