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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麗亞（作者簡介：寫古體詩、散文和短篇小說。作品曾刊載於《菲律賓商報》海韻文藝副刊輿《聯合日報》菲華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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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聽了小夥計的話，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陳世美和秦香蓮。就像壞了開關的水龍頭，嘩嘩流水再也截不住，滔滔不絕的「當初貧」、「南音曲名」令店老闆停下了數鈔票的忙碌手，聽著聽著專注的不時點頭。「何止穿紅衫？我還欠穿紅鞋。冤家負我母子六人，幾十年不見身影，到要死才叫他的出世仔來叫我，我是要去看他笑話，炫燿我現在兒孫滿堂，五個兒子爭氣各有好利路（事業），不想他老豬（心有惡氣對丈夫稱謂）臨了狗尿（流眼淚）汪汪，聲聲懺悔：『金釧你是好家後（好妻室），我一失足成千古恨，沒臉回頭呀！下輩子做牛做馬補償你。』就這樣目金金（眼睜睜）看著他嚥氣……怨生不怨死，人死萬事休。我穿紅花衫是要他知道艱苦有時過，人生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沒有他，我的日子還是長紅艷。我代念他祖上賣田賣地買『大字』（居留菲證件）才有後來他過番路（來菲），總不能讓他的逍遙婆扛回山頂（外省）葬在番仔窩長做番王，所以我給他來岷父母兒子相隨。」店老闆不停的點頭：「您老福大量大功德無量，老牽手陽壽會留下給您，會保佑您福祿壽齊全！」
我眼眶濕濕，忽然想起了日本電影《羅生門》的那一幕，那個醉鬼丈夫每回醉後給太太的懺悔。可是金釧阿嬤的良人是四十五年萍蹤縹緲，與逍遙女比翼雙飛燕，老太太是顛著解放腳懷著六個月身孕牽著背著兒子攀登她的人生關山路！這也許就是中國式的認命，包容吧。
6
金釧阿嬤是我株藝牙佬〈Tugegarao〉的二盤客戶。交易了近二年，我們都不曾見過面。
阿嬤是在中路客戶介紹下追縱打電話訂購米粉的，向來說電話也只是「相見無雜言，只道桑麻長。」就是訂貨、貨款、車期。後來她開始叫我幫他在中路訂其他罐頭、牛奶等等雜貨……
這一天，她忽然來電話，說她在骨科醫院，很想相互認識一下。見面之下，我傻了眼，向來以為她是一位「胯下胭脂馬，手提梨花槍的穆桂英」，想不到竟是一位解放腳的佘太君。頭上盡是飛霜，滿臉燦爛陽光，一隻腳從小腿到足板都打上石膏，只露一個腳拇指蹺著，其他四個指頭就彎貼足板底，我覺得忒不好意思，向來以為她是同輩，總是肆無忌彈，大咧咧的直呼其名。原來得尊稱金釧阿嬤。老人家在菜市場滑倒，後跟骨稍有裂痕。當我知道他五個兒子均各有事業，就極力勸她退休。她的令五郎笑著說：「阿姨您就省省心吧，我們兄弟和老媽拉鋸計較好幾年都無成效，她要一天不見菜市十二金釵阿姨，就睡不安穩。那些老輩人都教我們說順就是孝，所以我們決定在近菜市我經營的汽油站設了貨侖，請了六個人送貨、點貨、收帳、記帳。就由我還在唸大學的老二幫著，老媽只管在菜市和她的曾經風雨共舟老兄弟姊妹聊天南地北就行了，阿姨您不要再勸她，我老媽是無償報答十二金釵阿姨，您只要幫她叫全所要貨物，雨季米粉盡量支持，起落價幫著盯一下就是給我媽最大的擁護和友好！盡量貨比三家，讓十二金釵阿姨多掙些，她們年紀都大了，又不肯離開菜市埸。」「好！」我爽快的應著。「你們有孝心，我自然有成全心！」
我自報了家門，當阿嬤知道敝姓「許」，輩份是「自」，哈哈一陣大笑，樂得淚花都噴出來。從此就親熱稱我「苦自己」。一見面就承蒙恩賜雅號，她這麼誇張的反應我終於明白了。
7
那一年，阿嬤才十七歲，正跟著堂兄姐妹在衙口村家裡跟著家教唸書識字，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坐著大紅花轎嫁到祖秀茂村剛屈弱冠之年的許家三代獨苗許自草。雙方親家翁在從菲衣錦還鄉途中一見如故，相逢恨晚，成為莫逆之交，約定結為兒女親家。回家後各請鄉中長老老大為兒女做便媒。所謂：窮人家無大豬，富貴人家無大齡未婚郎。這麼年青的新郎新娘，那個時代不罕見，因為姑爺急於去菲律賓接業掙大錢，這椿美好良緣就更順理成章了。
新娘子剛過了回門，許家娘親便急不及待的耳提面命，在新媳婦面前諄諄誘導：「丈夫要出門，得快腳抓時機，有了一男半女，這隻飛在空中的風箏，線才會拽在你母子手中，出門人有一條根留在唐山，才不會一去不回頭，去那邊添丁。」新娘子低著頭似懂非懂的羞紅了臉點頭。從此，許家娘親誇張的「一日看三回，可是看得花時過，苞也無一個。」新媳婦還是照樣好吃好睡，沒有害喜跡象，然而出外是大事，不能貽誤，出了這個村就沒這店了。五個月後，不等新媳婦肚子有沒有風吹草動，婆媳在接到老爺子的三封加急電報後，二人依依不捨的把這心肝寶貝送上船去菲律賓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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