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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草堂」碑亭。 網上圖片
張衍榮
廳堂中央有杜甫半身銅像,詩人眉宇微蹙,目光深沉,嘴角冷峻,如同筆下的詩歌一樣,寫滿憂國憂民之情。塑像兩側楹柱上,是共和國第一帥1957年參觀「草堂」時所題的對聯:「草堂留後世,詩聖著千秋」。杜甫在人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被敬愛的朱老總一語道出。
「詩史堂」內還懸掛有郭沫若早年讚譽杜甫的對聯:「世上瘡痍,詩中聖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因心中向存《李白與杜甫》的困惑,猛見此聯時我不勝驚訝: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以我僅有的一點認知能力,當時怎麼也鬧不明白我們的大文豪何以如此這般?也正是這件事,讓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外,廳內還陳列著古色古香的圓桌兩張。相傳延至清代,這裡仍是文人們憑弔杜甫、吟詩唱和的場所。遙想當年,墨客騷人們揮灑筆墨,口占唱吟的情景何等令人神往!
不言而喻,「詩史堂」乃杜甫草堂之靈魂所在也。
出「詩史堂」,穿過小溪上的小石橋及「水檻」(語出杜詩「新添水檻供垂釣」),迎面而開的便是「柴門」。同樣,「柴門」之名也來自杜詩。「柴門」的楹柱上,懸掛對聯一副:「萬丈光芒,信有文章驚海內;千年艷慕,猶勞車馬駐江干」。作者係明代人何宇度,原刻被毀,由現代書法家陳雲誥補書。「信有文章驚海內」和「猶勞車馬駐江干」兩句,係套用杜詩《賓至》句子「豈有文章驚海內,漫勞車馬駐江干」。
過「柴門」便是三幢呈「品」字形排列的建築,居中為「工部祠」,前邊兩側分別為「恰受航軒」和「水竹居」。軒、居之名皆取自杜詩,「野航恰受兩三人」、「懶性從來水竹居」。
「工部祠」是供奉杜甫的饗殿。祠前有何紹基撰寫的「錦水春風公占卻,草堂人日我歸來」的聯句。祠內牆壁上,掛有木製的杜甫畫像。畫像兩側,懸掛著陳毅元帥摘自杜詩的對聯:「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祠堂有清代泥塑三尊,正中為杜甫,兩側分別為北宋詩人黃庭堅和南宋詩人陸游。之所以三人同殿,據說主要是考慮殿內若只塑杜甫一人,異鄉作客,未免過於孤單,而黃、陸皆為詩歌大家,雖不同朝代,但如果三人一堂,既能共論詩藝,免除冷清,又可同受祭禮,以盛香火。「荒江結屋公千古,異代升堂宋兩賢」,清人的這副對子,恰好對此做出了詮釋。
「工部祠」東邊有座蘑菇形小茅亭,它便是「少陵草堂」碑亭,因亭內立著一塊「少陵草堂」石碑而得名。碑上所刻「少陵草堂」四字,亦為果親王手跡。
歲月讓這座象徵杜甫茅屋的碑亭步入老邁,亭柱上的朱漆斑斑駁駁,彷彿傷痕纍纍,頂部茅草焦黃枯褐,猶如白髮蒼蒼。這副孤獨無助、日暮途窮的凋敝形象,也不知是不屑打理,還是刻意冷落?唯有「白髮」間悄然鑽出的那絲絲嫩綠藤蔓,才能讓人於沉重中稍稍噓出一口氣來。此情此景,令我油然想起《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而不勝唏噓。公元761年秋天,一陣大風把他苦心經營的茅屋吹破,才使詩人寫出那千古不朽的名篇,「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詩人那種悲憫渴望和博大情懷的絕唱,同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高尚品質一樣,千百年來一直令人感動不已。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及的是,尤其在房價昂貴,天下「寒士」普遍對「廣廈」望而卻步的當下,除極個別「有識之士」將杜甫的理想譏為「烏托邦」外,幾乎無人不為之感慨萬分!
其實,「小小環球,有幾個蒼蠅,嗡嗡叫」,並不足掛齒。因為,杜甫的理想與情操,已然化作一筆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早就在澆灌我們這個民族古老而年輕的心靈了,明擺著的事實,誰不清楚呢?
置身「草堂」,環顧四周,只見毛竹遍地。古人素有「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講究。竹,不僅有美化環境,清新空氣的作用,更有象徵人品、氣節的意義。「未出土時便有節,及到凌雲尚虛心」,因而「草堂」內廣種毛竹。無論是堂前屋後,還是小路兩側,乃至庭院之中,處處皆修竹掩映。
一片翠竹綠樹之中的杜甫草堂,清幽雅潔,一派悠然恬適,似乎像個世外桃源。然而,人們可曾記得,一千多年前,這裡曾有一顆偉大的心臟勃勃跳動過將近一千四百多天?那是一副怎樣的情景?
說來令人感佩,杜甫的「左拾遺」不過曇花一現,卻畢生都在「說話」。照理,「說話」本是他職責所在,「沉默是金」便是失職瀆職。可是,為誰說話,怎樣說話,卻大有講究。正如《說話的藝術》所言,「說話」其實很難:「說假話,老百姓不高興;說套話,老朋友不高興;說實話,老闆不高興」,真話、實話都「不能直說,應該藝術地表達」。因為「真話有刺,實話有毒,有刺有毒就是『壞』話」,所以「說好話得到饅頭,說真話得到拳頭,說實話就是壽頭」。杜甫雖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錚錚誓言,卻恰恰很不會「說話」,不諳說話的「藝術」,或許也懂,卻不肯按那規律去「說話」,去「拾遺」,去高歌天子們愛聽的「主旋律」,去譜寫盛世享太平的夢幻曲,相反,不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非將「盛世」拆穿捅破不可,「掌櫃的」誰心裡會受用呢?因此,一千多年前杜甫沒有得到「饅頭」,一千多年後,在特定的環境裡,他吃點「拳頭」,又有何費解的呢!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歷史是不可能老在彎路上徘徊的。記得當年陝南曾經流傳過這麼一首民歌:「唐朝詩聖有杜甫,能知百姓苦中苦。詩歌作了千萬卷,不流千年存萬古。」而今回憶起來,一個封建士大夫,後世為之建起的,何止是一處混合式古典園林?分明一座高山仰止的巍巍豐碑啊!
偉哉壯哉,杜甫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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