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網絡圖片
牧夢(作者簡介:香港大學哲學碩士,香港專業進修學校講師。)
1. 半途出家
法師登壇開示:「佛性,就是站在虛無處審視人生,阿們……」
2. 告解
「神父,我要告解……」
「孩子,將你胸膛敞開,主會原諒你的。」
「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那天你拉著B班小青到後院……」
3. 時間旅行者
「時間旅行者」威爾斯坐時光機器到了二千五百年前的中國,甫一抵步就聽到兩個爭辯的聲音,令他安靜地欣賞古代山河美景的計劃得稍微推遲一下。
「我再說一遍:太陽剛升起來時離人較遠,到正午才離人近點!」發生爭論的是兩個小不點的孩子,其中一個申述說:「難道你不認為旭日初升時周圍仍十分涼爽,到了正午則熱得像把手伸進開水裡去嗎?這是因為離得近感覺熱離得遠感覺涼呢!」
「不是的!」另一個孩子反駁說:「太陽不是剛出來時就大如車上的傘蓋嗎?正午時卻小得像個盛棗栗的盤子了!你知道的:離得近,自然看著大;隔得遠,當然瞧著小──這不證明著太陽剛出來時靠人近,到正午時和人遠嗎?」
見著兩個小孩在為天體爭辯,身為科學家的威爾斯大感興趣地走近前去,並用他毫不蹩腳的中文主動搭話:「你們感興趣的這話題,我知道得很詳盡。」
兩小孩眼見僵持不下的爭辯招來了一名穿著奇特、容貌古怪的不速之客,都不禁日升日落似的上下打量起威爾斯來,說:「我們孰是孰非,連孔夫子都解答不了,你這……蠻夷,會懂得麼?」
「兩位的論據都錯了。」威爾斯微微一笑,徐徐說道:「早上太陽斜射著地球,中午太陽直射著地球,以相同的時間和面積作一計算,斜射時地面和空氣接受的太陽輻射熱會較直射時為少,因而我們才會覺著早上涼、中午熱,這關乎太陽跟地球的角度問題,與兩個星體的遠近並不相干。至於從大小觀遠近嘛,覺得太陽早午大小有異,純屬錯覺,因為有irradiation呢,太陽初升時天空仍然陰沉,肉眼能看到的部分自然要多點;正午時天空已經明亮,對比不那麼強烈,看到的部分才因而縮減了,實際上太陽直徑還是一百三十九萬公里啊,它要是車蓋是盤子那小朋友你就是纖體減肥的質子了!喂,順帶一提,你不是為了勝出爭辯而中午直視太陽吧?多不健康啊!」略一頓,威爾斯又補充說:「還有一個基本的前提要弄清楚:太陽才是我們星系的中心,是地球繞著太陽轉,你們不應該說『太陽剛升起來』啊、『太陽剛出來』啊似的!哎……當然,更基本的是我們一直稱做『地球』的,就是我們腳站著的這顆星球啊,你們明白嗎?」
真相大白了?
兩小兒愣住了像天上的太陽般紋絲不動,好一會兒,才異口同聲地朝威爾斯喊:「狂童之狂!也且!」
4. 靈魂的味道
阿娟在一家賣理髮用品的店舖工作。屈指一算,她已經待在這家店七年了,七年來店裡的同事換來換去,有做得比較長的,也就那麼一兩年,然後帶著對老闆滿腔的怨氣離開。
店裡擺滿阿娟再熟悉不過的貨物:染髮劑、定型水、護髮尾油、定型噴霧、鎖色修護液、負離子直髮膏……交匯出一種獨特無以名之的濃烈氣味。店門邊一面全身鏡前立著尊無神的招財貓,眼眶下黑線畫得過厚。
久而久之,阿娟無論在哪裡都只嗅得出這種種理髮產品的味道。早上趕公車上班,被人擠在車廂中,她覺著鄰近的人都散發著洗髮水味,汗水底下她覺著一派的清爽潔淨。深夜下班,踱過無人的公園,花叢的氣味也跟護髮素一樣,亂舞的花蚊孑孓即沐浴在一片香海中。
今夜阿娟下班後並未直接回家,而是坐小巴到醫院探望她下身癱瘓的妹妹。起初,阿娟特別怕瀰漫醫院的藥水味,戴著口罩進去為的是擋隔下那種味道,但當她發現醫院裡的空氣與她口罩的染髮劑味道沒有兩樣,她也就不那麼抗拒且自動除下口罩了。
「妹,偉傑說他要加我人工……」阿娟一邊切著橙,一邊瞄著鏡子裡的妹妹說:「還有……他終於下決心跟老婆離婚了……」溢出的橙汁讓她嗅著手上有定型水的芬芳,細心一看,她竟割斷了左手無名指,紅艷艷的血泉飄著另一種品牌的定型水香味。
5. 減與加
小貝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篇故事的主人公。
小貝原先挺胖──怎麼說呢?就是比唐朝的楊貴妃還要貴妃一點吧!這樣形容人,我真蠻難為情──不過,問題不在「挺胖」,而在「原先」!讓我們這班老同學吃了一驚,小貝最近不喝可樂、不吃零食,竟然……變得苗條起來了!
照理說:小貝比從前好看了,我們應該替她高興才是;但看著她不去碰自己喜歡的薯片汽水,我們又……又感到說不出的奇怪!總之,我們都狐疑著:小貝幹嘛,性情變了?
我們三五個同學說著說著,甚至竟變得擔心起來!
「小貝不開心嗎?有些人傷心會『化悲慘為食量』,但也有人會因此缺乏胃口,小貝難道是後者?」「救救小貝關注組」召集人小米說。這話一出,我和小純、小刀就交頭接耳,說起小貝是否家裡出了事,還是她成績突然退步了?柏柏卻爆出一句話來:「糟糕了!是厭食症!」「唔,看她午飯都是正常吃的,應該不會吧。」小米說。我們卻放不下心來。
「或許正面點想,」小刀嘗試淡定地說:「小貝只是想弄漂亮點吧!她除了長得胖這點,其實臉蛋兒還是挺俏的,隨時有機會當個模特呢!」「『我要做model』?」想起同名的電影,小純不禁噗哧一聲笑了。
我們終於談到「感情」來了──的確,去年就有這樣一位同學,求愛遭人拒絕,結果狠下心來,藉減肥提升魅力,小貝是這樣嗎?──「這個機會挺大啊!」柏柏高喊一聲,小米、小純也連說:「這個靠譜!這個靠譜!」「空想無益,不如索性問問小貝吧!」大家都點頭,然後我發現:小米她們全都盯著我了……
我鼓足勇氣,終於走到小貝面前輕聲問:「小貝,咳,你……你為情修身麼?」小貝一怔,但又笑了:「我是為了省錢……」
──在肯亞,一個孩子正茁壯成長。
6. 去看一遍海
息婠婠半夜乍醒,枕畔是新婚半月的丈夫,好夢正酣。
婠婠輕搖一下丈夫,沒有反應,似石頭。「醒醒啊!」丈夫沒有睜眼,卻含混地吐出一句與彌留彷彿的、沒頭沒腦的「不知道」。
「去看一遍海。」就這樣,不甘獨個失眠的婠婠邁出家門。
為什麼是看海?婠婠自己也說不清;是種意志,是種外於自身的意志。
沒有深思熟慮,也非直覺,婠婠就這樣邁出家門。
儼如廢墟中豎起十字墳頭,高樓幢幢唯餘暗影浮動,寒宵清冽如刀峰。
霧像一張衣帶織成疏網,夜色長眠懷中,迷漫而闃寂,輕紗下靜滲黑的誘惑。
街燈有若人頭懸掛旗槍。煙嵐裡,啾啾之聲自遠而至──莫非海上冤魂纏抱的浮球,風化成空洞麻木的瞳仁,已盪來這陰怖的邊城又擱淺?
走過一段路,四圍反映的僅是月色頹唐的餘光,月牙上膩著一層油。
房子矗立,無語窺視,窗內或閃著赤光的貓眼,一雙復一雙;長道漫漫,腥風乍起。垣上殘跡斑駁,如浮繪掘地三尺才差可一見的髑髏。
婠婠在路上喁喁前行,呼吸間吞吐著縷縷生靈。
「去看一遍海。」海比夜更深:無底的井、無盡頭的隧道、捲成漩渦的黑洞。
漆黑的波紋一把一把抓住岸邊。
婠婠扶著欄杆。
但欄杆快被吞噬了……
絕望的深邃,深邃得絕望。
下墜、下墜、下墜!
──這一切,不外是息婠婠丈夫的夢。
婠婠失眠,到廚房準備丈夫上班的便當,還把蘿蔔切成心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