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鳳
從頤和園散步出來走在同慶街上,看見街的那一端,有個黑瘦的男人在賣水。他怯怯地蹲在路邊,面前只有十幾瓶水。他不吆喝,只是不時晃著手中的一瓶水,一看就是個新手,還沒學會資深小販的坦蕩與潑辣。人們匆忙地從他面前走過,帶著微微的不屑。
我邊趕路邊想,若不是被生活所迫,一個大男人家大概很難敢沿街叫賣。他面前的那些水批發價總共也不會超過10塊錢,這樣的小本生意,能讓他在北京活下來嗎?
頤和園內外從來都聚集著眾多的賣水小販。他們三步一個五步一崗,扯開嗓門向路人推銷。即使從超市進貨每瓶水也不會超過1元錢,在頤和園外卻賣到1.5元,園裡賣到2~3元錢,勤快的小販每天的收入至少也有幾十元。
頤和園內外都是流動小販的天堂。走上寬闊富麗的同慶街,就見街邊一溜排開的三輪車,見到小販們忙碌的身影。從炸臭豆腐到煎餅雞,從台灣烤腸到新疆切糕,從炒栗子到菠蘿、草莓、甘蔗、椰子、大棗等四季水果應有盡有,遊人高峰時每個攤位都不閒著。
看那位面色黝黑的中年漢子,一雙粗糙的大手靈巧地在平鍋上忙活著,甩麵,打雞汗,放生菜,眨眼工夫一個熱乎乎的雞蛋灌餅就出籠了;看那位頭髮花白、衣衫破舊的老婦人,埋頭在翻滾的油鍋上,小心照料著小小的豆泡,等它們變得色澤焦黃立即起鍋,澆上紅紅的辣椒和綠綠的香菜,一小碗香香的炸臭豆腐就到了路人手上。這些土生土長的北京小吃,誘惑著從頤和園出來飢腸轆轆的遊人。有的小販買張年票,天天就在萬壽山下、昆明湖邊蹲守。頤和園內有衛生管制,駐園小販就賣熟玉米、冰棍、工藝品。他們中很多人就住頤和園邊上,靠園吃園。
除旅遊點之外,北京小販更活躍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在胡同深處的家裡呆著,就能聽賣臭豆腐、賣大米、賣青菜甚至磨剪子磨刀的那一聲聲吆喝。北京小販的背景是綿長彎曲的胡同。前門沒拆時,賣白煮羊頭肉的天天在胡同口準時出現,那是賣了幾輩子的小吃。大茶水、糖葫蘆以及羊頭肉是北京小販的經典之作。如今的北京小販來自五湖四海,小吃故鄉情已淡,更多的,是生存的辛辣。
記得幾年前,我家小區門口常見城管開著汽車到處驅趕小販,來不及跑的小販,幹活兒的傢伙就可能被沒收。有個賣麻辣燙的中年婦女,鍋被端了,哭得淒淒慘慘,央告著要討回自己的鍋。那時候的北京小販如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推起車撒腿就跑,有時錢都來不及要。自北京對小攤販網開一面之後,只要小販在規定的時間地點經營,便視同合法。中關村交通繁忙的車站還特意在路邊劃出流動攤商經營區域,地上用白漆刷上「小販」兩個大字。
我家小區邊城鐵站外以前晚上漆黑一片,現在每晚地攤連著地攤。一出城鐵,就聞到燒餅夾肉的香氣,接著便出現賣大麻花的、賣旅遊鞋,價格都僅是市價一半。賣鮮花、飾品的攤位前,圍滿了剛下地鐵的年輕人,這些關係精神生活的小商品,永遠不會無人問津。一盞盞掛在攤位前的自備燈,讓地鐵前面的小街燈火輝煌。除了地鐵乘客,逛地攤的還有很多周邊居民,自發夜市成了消遣的好去處。歷史悠久的自發夜市是五道口,受周邊大學區影響,那兒的小販進貨品位不俗。
北京的街頭小販養活了多少人?雖無人統計,但肯定是個不小的數字。每一把零錢背後,都可能有個靠這個攤位吃飯的家庭。就業難之下,沿街叫賣比開網店更容易,有人甚至白天上班晚上練攤補貼家用。街頭販賣不需要太高的技能,不需要太大的本錢,所需要的就是不怕拋頭露面,經得住北京街頭的風塵,人們愛說的一句話是:北京餓不死人!指的就是人人都能幹的街邊生意。大商場把批來的衣服加價幾倍乃至十幾倍,小販只要加幾元就賣,低利潤就是核心競爭力!
不知從何時起,小販成了北京人生活中一道不可或缺的風景,無論是炎炎烈日還是淒風苦雨,如果上街看不見小販,生活就少了色彩。為了爭當先進社區,我住的小區驅逐了賣盜版書的,賣布頭的,可卻保留下來烤羊肉串、煮花生米的小販,默許他們天黑之後開張。晚上溜彎,常見小區內沿牆而擺的幾個小凳,幾個老爺們圍著小凳就著花生喝啤酒,侃大山,孩子們高高興興去買羊肉串。
20多年前北京人領略市場經濟,就是從去早市擺攤開始的。上海早在前幾年就開寬了路邊攤的限制。有位攤販說,我們既不要求低保,也不要求提供崗位,就是要求自食其力!上海大學法學專家認為,市容重要,但與老百姓的吃飯問題相比,就只能排第二位了。早在幾年前,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專家就說過,在公民的所有權利中,生存權是最重要的,比城市「一塵不染」重要得多。
很多發達國家的城市都對小販採取了寬容態度。
在美國舊金山,小販甚至被視為城市活力的象徵。近期,舊金山市議會通過了簡化流動攤販管理的一項法案,讓小販能更容易地得到合法執照。活躍的小販,讓舊金山能更突出其充滿美食魅力及發展的特點。在這項小販管理新政中,舊金山開放了很多過去不允許小販經營的街區。那個城市的行業管理者認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進餐飲店消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開得起餐館。
紐約對小販管理比較嚴格,目前街頭有1萬名左右的街頭小販。上年底,美國街頭小販組織還發起一項活動,呼籲紐約市降低對小販的罰款。2005年,紐約市交通局曾向政府遞交了一 項「人行道攤位修正法案」,想把原有的允許攤主出牆3英尺擺設攤位的規定,改為每年評估後取締一些被認為影響交通的攤位,但這個修正案被紐約市長否定了。市政府的解釋是,紐約市應更有效地利用城市資源以提高人民生活品質,而人行道攤位修正案,如果實行卻要浪費紐約市的有價值資源。如此,市長就保全了紐約市內超過2000家水果、蔬菜等沿街攤點,這些攤點的背後是2000多個普通美國家庭的生計。
按照法國政府規定,任何一個在法國有居住權的居民,都可以申請日用流動銷售執照,並能在全法國任何集市進行銷售活動,無須交納營業稅。法國不少城市都分佈著眾多有專人管理,但無固定攤位的集市。在那兒小販們可以自由出入,自主經營。韓國對路邊攤的管理,採取絕對禁止區域、相對禁止區域、誘導區域的分區管理。如果在誘導區域中擺攤,政府只以營業時間及經營範圍做些限制。在泰國曼谷,哪裡有人群哪裡就有小攤。從繁華的商業街到偏僻的居民區,到處都有流動販商。全曼谷有約2.5萬個流動小販,很多小販的攤位就是地下鋪張布。曼谷政府認為,那些困難百姓的生存權,比市容更重要,不讓他們擺攤,可能很多人就會去偷去搶,影響社會安定。
有時冬夜很晚歸來,見賣煎餅的小販還在路燈下堅守,在刺骨寒風中守那一爐小小的火,等候著那一天的最後幾元錢。我默默走過,心存一份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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