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永珍
周雲篷看不見。
但看見得比我們多。他看得見人,山,湖,他用嗅覺,觸覺,溫度,風向,來判斷一切事物的美好與否。他能聽見萬物的聲音,且知萬物有靈。他有令人艷羨的獨特歌喉,用他所能夠從世界感知到的一切,變成旋律和詞語,又自顧自地,在旅行中,在尋找中。
所以人們稱他是流浪歌手,也叫他是詩人,他是看不見的人,但是他憑想像擁有了世界,是最富足的人。
《牛羊下山》是老周去年發行的專輯,同以往一樣,他用自由隨性的節奏,講述了人生的悲喜。老周是持有幽默感的,他的通達和堅韌,以及平時言語舉動中的超然,常令人忘記了他本應該是需要別人照顧的人。他不需要照顧,他還能給別人更多。
《牛羊下山》,很容易就跟隨他的曲調就回到了古意之境,甚至帶著鄉野味的,漫不經心地。他用《關山月》、《遊子吟》、《長相思》等古詞,唱出來的卻有對現世的謔意。
以前因為《中國孩子》,他稱被冠以抗議歌手的名頭,然而老周從不用悲愴的調子,他只是淡淡道來「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把憐意與不平都藏起來了。
他活得雲淡風輕,從少年時帶著一把吉他流浪全國,到現在足跡更是蔓延至全球,七月的時候他在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上唱,八月的時候在香港唱。雲遊久了,就回到紹興的家裡,坐在河邊唱。總戴著油氈帽,像魯迅。
老周是自學吉他,反正他也不能讀譜,所有的樂感都是來自親自摸索。有時吉他放在他身邊不遠處,他說著話隨意把手伸過去撫一下,很和諧的調子就出來了。老周最大的好處就是自由隨性,他在紹興時常常興致一來就帶著民謠歌手衝到學校裡去唱。當地人並不知道他在北京的名氣,他也樂得自在。
紹興也並不是他的老家,他是從東北來。讀完了大學,努力掙脫了盲人必定做按摩師的命運,掙得太用力了就一路跑到青海西藏,跑到天邊去。一路走一路唱,在搖滾樂隊扎隊的樹村住過,遇到一份愛情,又甜又艱難,最後分手了,有這麼一首歌不斷被傳唱著,《不會說話的愛情》是牧歌一樣的,像是對愛的禮讚,也是祭祀。「我們最後一次收割對方,從此仇深似海。」也說,「期待更好的人到來,期待更美的人到來」,後來就遇到了採訪他的綠妖,兩人談完音樂談論愛情,作別後久久不能相忘,被愛情之箭擊中 ,直到現在,綠妖一直陪在他身旁。
老周曾在街邊唱,小破酒吧裡唱,後來在劇院裡唱,大演出舞台上唱,無論他在哪兒唱,他都是置身在黑暗裡唱,台下所有置身在光明裡的人,就那麼靜靜地聽著他給別人描繪出的世界,用他的眼睛去看了許多風景,用他的腳步去度量了人所能及的土地。
八月他在香港與黃耀明做了《暗中作樂》演唱會,讓所有觀眾也置身在黑暗裡聽,唯一的感官能及,就是台上歌者的聲音。視覺的光明,不是生命的全部。
老周曾帶著一票民謠歌手,錄製了《紅色推土機》,每人翻唱童謠,演出票房和唱片收入都用在捐助貧困盲童計劃裡,給盲童買閱讀機,mp3。這並不是感同身受的憐憫心,他從不說盲童可憐,他只說他們需要平視。
老周就是活在現代裡的遊吟詩人,超越了國別和時空,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有酒肉,有友人,有歡歌,自己去尋找新的空氣,活的意義,比社會裡的那些常人更灑脫。
當然老周應該是不信命的,但是歌詞旋律裡卻迴盪著宿命,那是生而為人的無可逃遁的悲與喜,每人心領神會。於是平和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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