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用母語字詞的讀音,作為標記外語或其他方言的「聲符」,是古今中外通行的民間智慧,可以歸類為「同音假借」。
小時候偶翻香港本地最通行的「通勝」,見到有表列以「溫吐飛」記英語的一二三(one、two、three),「愛皮西」記字母「ABC」等等,便覺得很是可笑。「通勝」者,通書也。廣府人重口彩,書與輸同音,賭錢做莊最忌「通輸」。故必稱「通勝」,甚至有人凡見「書」必稱「贏」。後來才知這「愛皮西」、「溫吐飛」等皆為清末的產物,那時只有小部分國人有機會學外語,不似我們二十世紀中葉以後才出生的「香港仔」,自小上學就要學「愛皮西」。後來看港產「麥兜」漫畫,見主角小肥豬誤打誤撞,報讀幼稚園要面試時,輕嘆「唉弊死」,老師誤以為佢已識「愛皮西」而獲錄取。此亦神來之筆。「弊」解作「不妙」。
近偶翻董力行《明日黃花錄》,當中〈廣州三日行〉亦記有類似的趣事。董氏行伍出身,經歷抗日和國共內戰,允文允武,足跡踏遍大江南北。五十年代寓居香港,是書於七十年代結集,內中文章一般都有近四十年歷史。董氏早年從廣東袍澤處得聆粵音,用國語音近字標記。初到廣州,取出「秘本」,按圖索驥,便能跟嶺南人溝通。董氏於「一元」記為「衙門」(一蚊),「普洱」記為「玻璃」,「到何處去」記為「黑扁豆」(去邊度),「現在」記為「夜閣」(而家)等,凡所用借音字詞,皆別有意義,不愧文人本色。比起「通勝」的「英文字詞粵語注音」高明百倍。於「屁股」分別記為「稀飯」與「老友」,思之,原詞必為「屎窟」與「籮友」無疑。國音入派三聲,自然難以準確記錄廣府話的入聲字。兩詞其實有別,前者重在「出糟粕之竅」,後者重在臀部之肌肉。董氏又記「傻瓜」為「笨策」,這顯然是常用的髒話,外省人亂用來笑罵嶺南人,很可能引發「武鬥」。不過,董氏擅技擊,其他人就要「慎用」了。
董氏又回憶少年時初學英語,亦用類似方法。「謝謝你」是「三叩油」(thank you),北方人學這個「thank」字的輔音,經常誤作「s」音,原來有這麼悠久的歷史。香港有人乾脆用「t」聲母代替。「謝謝你」就變成「天橋」了。又謂「明天」是「土馬路」(tomorrow),「將軍」是「尖佬」(general),「女人」是「迷死」(miss不大正確)。
類似的同音假借,「古時」應付著使用,亦無不可。現代錄音設備發達且普及,也就不必再如董氏那樣挖空心思了。
前幾年,有中學老師亦用廣府話同音假借來教英文,「滑坡」稱「靚師奶」(landslide),雖亦「異曲同工」,但無非是消除師生間隔膜的手段。只可偶一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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