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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選《梨花圖》。 （大都會美術館藏）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徐麗莎
古代以畫師、工匠來稱呼職業畫家，在「士農工商」的社會階級觀念之中，職業畫家的身份等同工商，社會地位並不高。相反，文人畫又稱士夫畫，即讀書人業餘的嗜好，繪畫為了自娛和抒發感情，並不以求售為目的。但隨著時代改變，「士農工商」的界限被打破的同時，文人畫家與職業畫家的身份也出現合流的情況。
「吳興八俊」錢選因為改朝換代之後鄙夷作蒙古人的走狗，於是「勵志恥作黃金奴」，寧願「老作畫師頭雪白」。錢選（約1235-1307年）在南宋末年曾竭力於考取功名，可是止於舉人便不得進。直到宋亡元興，他仍懷著古代知識分子忠君愛國的傳統思想，才迫不得已淪為職業畫家。可是在此之前，並不代表這位窮秀才不以賣畫來解決生活問題，只是要錢選表達放下身段作畫師，比為名利出賣節氣來得高貴！可見在當時社會中，賣畫為生並非一件文人樂於公開的事。觀錢選中年的繪畫多以勾勒填色為主，而且不少以花卉作主題，都是市場需求大的風格和題材。加上錢選又是江南名文人，他的作品更為收藏家爭相競購，而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便出現大批的仿作。由於「俗工竊其高名，競傳贗以胘世」，嚴重影響他的生計，於是選錢「改號霅谿翁者，蓋贗本甚多，固出新意，庶使作偽之人知所愧焉」，（跋見1970年在山東鄒縣明魯王朱檀墓的三件古畫其中之一的《白蓮圖》，現藏山東省博物館）改變簽名方式以防偽。可是這種消極抵抗又怎能遏止造假之風？所以流傳於世的錢選贗品，畫上都是署「霅谿翁」的。
這種情況到了明中葉，卻有了微妙的變化，出現了文人畫家職業化的發展。明四家之一的文徵明（1470-1559）出身官宦之家，廿六至五十三歲期間，試鄉試達九次仍不中舉。嘉靖二年（1523）透過父親生前好友林俊的關係，以薦舉方式住入翰林院當待詔，卻於四年之後辭官回鄉。長壽的文徵明一生只有這麼短的時間在官場裡，當時的翰林院待詔屬九品，俸祿為每月米五石，而一石俸米「以一身計之，其日用之費，不過十日」（李賢《達官支俸疏》），這並非一個充足養活家庭的數目。然而，根據文集做個統計，可知文徵明生平為人作了大量的碑記銘文，其中為商人所作者亦不少，就現存作品而言，計墓志銘九篇，傳、合葬銘、碑文各兩篇，壽頌、齋銘、祭文、墓碣銘各一篇，另有三篇佚文，都是為商人及其家人所作。當時替商人寫墓志銘的報酬：「正德間江南富族著姓求翰林名士墓銘或序記，潤筆銀動數廿両，甚至四五十両。」（俞弁《山樵暇語》）可見業餘所從事的才是文徵明主要的收入來源。除了文章之外，如文徵明這種多才多藝的文人還可以利用自己的才藝換取生活所需，譬如當妻子患病，文氏以扇易藥：
荊婦服藥後，痛勢頓減六七。雖時時一發，然比前已緩，但胸膈不寬，殊悶悶耳。專人奉告，乞詳證＊藥調理。干聒，不罪不罪。作扇就上。徵明頓首再拜蝸隱先生侍史。（《文徵明集》卷27）
又以畫易糖：
久別耿耿，病懶不獲以時奉問，顧承不鄙，數數惠存，感荷感荷。扇頭隨使納上，拙畫頗亦用心，於雅意何如？凡君所須，未嘗不為君盡……惠糖領次多謝……（《文徵明集》卷2）
現藏大英博物館的《仿李成寒林圖》上文徵明自題：
武原李子成以余有丙子（1516）之戚，不遠數百里過慰吳門，因讀李營丘寒林之妙，遂為作此，時雖歲暮，而天柔和煦，意興頗佳篝＊塗抹……嘉靖壬寅（1542）臘月廿又一日，徵明識，昔年七十又三矣。
文氏得病，李子成撥冗慰問，於是以親筆寒林圖回敬。李氏非常欣賞文徵明的繪畫，數年後又透過一位稱少溪的中介人送上酬金，求得文氏墨寶：
……比歲李子成薄遊吳門，每談高雅，尤用企立矣。適承惠教，兼示佳文，詞旨明潤，命意嚴正……徵明今年七十有六（1545），病疾侵尋，日老日憊……向委手卷，病嬾因循，至今不曾寫得，旦晚稍閒，當課上也。使還，且此奉覆。 再領佳幣，就此附謝。未間，惟若時自愛。徵明頓首再拜太學少溪尊兄侍史。（《文徵明集》卷2）
以被畫史定義為文人畫家的文徵明之書畫交易活動看來，文人在藝術市場上的活動在明代已經非常普遍。
隨著清中葉揚州商業繁華，活躍於揚州的一群畫家已經毫不忌諱地公開訂出價目表，譬如原任山東濰縣知縣的鄭燮（1693-1765，字板橋），在罷官後賣畫為生，他所定的筆榜（潤格）是：「大幅六両，中幅四両，小幅二両，書條對聯一両，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送現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看過鄭燮的畫，都會感到當中沒有一點銅臭味，他筆下的蘭、竹、石皆畫家寄託不屈不撓的氣概，卻又明顯地可知，文人畫家與職業畫家的身份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清中葉的畫家已不在乎坦盪盪地活躍在繪畫市場上，甚至不諱言以畫來換取生計。近代畫家齊白石（1963-1957）到北京定居後，生活也要靠賣畫賣印來維持，他在客廳裡長期掛著1920年的一張告白：「賣畫不論交情，君子有恥，請照潤格出錢」，同年還有另一張告白：「花卉加蟲鳥，每一隻加十元，藤蘿加蜜蜂，每隻加二十元。減價者，虧人利己，余不樂見。庚申正月除十日。」雖然看來市儈，但也感到齊白石以此自嘲。而事實上在二十年代初，齊白石的潤格比一般北京畫家還要低一些。當然，自1922年作品在日本大賣，齊白石也就加價了！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註：文中「＊」代替的字，因年代久遠已無法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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