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榕榕(作者簡介:芸芸80後之一,著有《死在路上也不錯》)
推開La Dolce Vita97 的玻璃門時,兜頭兜面砸過來的是繁雜的人聲,混合著甜膩的酒味與香水。我走入,讓玻璃門在身後無聲息地掩上,像跳入兔子洞的愛麗絲,一下子進入了有著另一種規則和質感的世界。
橙黃色的燈光流連在吧台倒懸著的高腳玻璃杯上,人走過,光影跟著流轉。我就喜歡這樣的氣氛,跟「喜歡」這種情緒一樣,隨興、單薄、輕浮、充滿了可能性。
「拓雅!這邊這邊!」我順著喊聲轉過頭,先看到角落裡用力揮手的Flora。
「嘿!久不見啦!」我笑著迎上去,二話不說先抄起她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一股辛辣順著喉嚨滑下,直燙到胃裡。我咋舌:「Flora,什麼時候改喝伏特加了?也不說一聲!」
「呵呵,我剛到,還沒點酒呢。」她雙臂繞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朝對面的男生一抬下巴:「那是他的。」「誰?」我吐吐舌,有點賴皮地向陳彼得眨眼:「不好意思,等下賠你一杯。」
「不不!」他一貫靦腆地微笑:「本該請你喝的。」
我笑,在Flora身邊坐下,一看座上的男女大半都是熟面孔了,也省下自我介紹。這時酒吧的音樂換上一首明快的舞曲,有些人便跟著節奏擺動身肢。
「他怎麼來了?」我輕聲問Flora。
她意味深長地橫了我一眼:「你說呢?還不是為了張大小姐你。」
那半杯伏特加的後勁湧了上來,我臉上就有些發燙:「去!狗嘴吐不出象牙!」
「說真的,彼得條件不錯的。」她笑嘻嘻地湊近我耳後:「不如,你就從了吧。」說著雙手向我腰間襲來,弄得怕癢的我尖笑起來。
認識彼得好幾個月了,不知何時開始,他對我有好感的事似乎一下子人盡皆知起來,我到底是有點得意的,只是一來當時另有男友,二來他也沒有明確表示,事情就這麼不清不楚地曖昧著。
我又給自己叫了杯雞尾酒,透過香檳色的酒杯看去,彼得那張輪廓分明的方臉突然有些可愛起來。為什麼不呢?我對自己笑笑,一個喜歡自己的人。
於是聚會散去,從酒吧出來時我答應了彼得送我回家的邀請。坐上他的車時,我看見Flora對我擠眉弄眼,我回她一個鬼臉,不理會她讓我打電話說後續的手勢。
車廂內瀰漫著一股酒氣,Joanna Wong的歌聲安靜地充盈了小小的空間,我一手扶住腦袋,猶豫著等下是否請他到家裡喝杯咖啡。
「許久不見你。」他打破沉默,聲音有些低啞。
「嗯。」我假裝看路旁的建築物,心想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怎麼一陣莫名的心動。「表姐外出了,我時不時到她新界的房子看看,就不太出來。」
「你跟你思敏表姐的感情很好啊。」他輕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牙。
「沒辦法,從小一起長大呀。」我想起王思敏那張精緻的臉,「唉,在你生命中,有沒有這麼一個『別人家的孩子』?」
「別人家的、孩子?」
「是啊!就是父母口中『你看,誰誰誰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勤力、孝順、優秀、能幹……』,那個完美的榜樣。」我搖搖頭,下意識地咬住大拇指的指甲:「對我來說,王思敏就是那個鄰家的完美孩子。從小她的成績就比我好,運動全能,比我漂亮,連個子都長得比我高……」
「你討厭她?」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彼得轉過頭來看著我。
「不不,我喜歡她。」我避開他探索的眼神,一回頭卻看見車窗玻璃上的自己一臉怨憤。真可怕,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對她有那麼深的怨氣。我在心裡默默承認:可我也嫉恨她。不過……玻璃上的那個人釋然地笑了,我想起王思雅談及她情人時那股淡漠卻心碎的神情。畢竟再完美的人也有弱點。
綠燈,車子沉穩地拐個右彎,上天橋,過繳費站,然後滑入紅磡隧道。
「彼得,你該不會已經有老婆孩子了吧?」我突然有些警惕。
「沒有。」
「有的話可不妨直說。」
「嗯……讓你失望了,我確實單身。」他笑。
我看著他的側臉,整潔的西裝,方向盤上修長的十指,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會覺得他不苟言笑。還是請他到家裡喝點東西吧,我愉快地決定,正好同住的室友這幾天不在。
車子出了隧道,往窩打老道開去。凌晨時分的馬路上有些冷清,整齊的路燈一列列往後飛馳。我笑盈盈地盤算著,是先開口邀約呢,還是等他詢問能否一睹芳閣?
「那個——」來了來了!我愉悅地欣賞他的猶豫和斟酌。
「聽說,你的思敏表姐……」我眯起了雙眼,這跟王思敏有什麼關係?不對!
「聽說她,恢復了單身?」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我聽見陳彼得旁若無人地往下說:「其實……我自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很迷人。」
我依稀想起了半年前我硬拉著王思敏參加的一個派對,那之後彼得就開始出現在我參加的各種聚會上。
「不知道能不能請你……」
「停車。」我癱坐在座位上,只覺得全身乏力
「幫我引見引見……」陳彼得還在嘮叨。
「停車!」我傾盡全身之力尖叫,嚇得陳彼得一個急煞車,車子發出刺耳的聲音停頓了下來,帶得身體往前急衝,再向後一挫。一晚上的酒氣、怨憤、委屈以及曖昧不明的情愫突然統統化作酸腐之氣,一下子湧到喉間。我狠狠地瞪著陳彼得。終於哇地一聲,全部吐在他和他的真皮車座上。 (「愛的絮語」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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