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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現代自傳體小說《教書匠》。 網上圖片
陳曉鳳
近來偶然看了一本美國現代自傳體小說《教書匠》，將美國教育方式與中國的比較一番，頗有些感慨。
此書作者弗蘭克．邁考特教了一輩子書，曾獲過美國教育界最高榮譽「全美最佳教師獎」，所以被譽為「老師中的老師」。退休後將其30年教學生涯寫成小說，一出版便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並被翻譯成20多種文字。可見他所實踐、所表述的美國式教育，多麼為世人關注。教育，向來都是一個國家公開的「秘密武器」。
邁考特在當教書匠之前，不過是個1930年代出生的普通美國人。祖上從愛爾蘭移民美國，在貧民區度過童年，13歲就輟學，19歲心懷「美國夢」去紐約。當過碼頭工人、雜工、打字員，後來當了兵，在德國服役兩年之後，根據美國軍人法案，他上了大學，畢業後成了一名老師，就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很多美國孩子的命運。邁先生從此不再是個移民窮小子，而是成了一個融入美國文明的公民。
與中國老師相比，他的「孩子王」生涯同樣辛苦，以至在30年的職業生涯中天天淹沒於眾頑童花樣百出的喧鬧中，淹沒在幾百本作業中，淹沒在家長們咄咄逼人的質疑中。他為此犧牲了讀閒書的樂趣，把寫作的天賦埋沒了整整30年。可也正是他那遲到的自述，讓世界窺到一位教師的精神寶藏。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三明治」事件。
邁先生剛一入職，像他的很多古今中外前輩一樣，立即遭到來自眾頑童的「下馬威」。那些半大小子們互相起哄，在教室亂扔媽媽剛剛做好的紅腸三明治。這事兒要放在中國的某個中學，老師可能會立馬大喝一聲：「安靜，誰扔的？出去罰站！」然後，找家長，寫檢查，停課。敢在課堂上當著老師亂扔三明治，絕對要扣上「不遵守課堂紀律」、「不尊敬老師」、「浪費糧食」等幾大罪狀，一棒子就將這孩子打入壞學生的行列。
而這個美國教書匠怎麼處理這件事呢？他竟然若無其事地把三明治撿起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兒，吃下了一個母親帶著愛心做的、令人唇齒留香的三明治！油順著嘴角流到了那條兩美元買的領帶上。吃完了，把包裝紙一下就準確地扔進廢紙簍。這幕景象，一下子就折服了那幫子想看熱鬧的頑童：噓，老師吃東西呢，誰都別說話！
當邁先生被校長以為上課吃早飯被請出去校長室時，老師也沒有出賣學生。相反地，回到教室的邁先生還告訴那個淘氣包：不要告訴媽媽扔了她做的三明治。當然，老師更不會為此事去請家長了。邁先生就是這麼走進了他的老師生涯，以他的寬厚收服了眾頑童的心。
絕不寬容，則是很多中國老師的信條。從小，我們就因寫錯一個字被罰寫一百遍；為上課講話被罰站在課堂外；為淘氣在考試前夕被停課；甚至為學習不好被勸退學。而美國學生面前的邁先生，只是姑息學生錯誤的普通人，而沒有扮演一個令人敬畏的嚴厲老師。
為了進一步贏得學生的依賴，邁先生竟然在課堂上向那些「小壞蛋」講起了自己的身世，從幹苦力說起。連美國同事都覺得絕不可把自己如此「交出去」，他卻對學生的千奇百怪的提問有問必答，可見邁先生的課堂紀律不能恭維。
學生提的都是些甚麼問題呀！他們竟然對老師出身的民族感了興趣。
「愛爾蘭以前有代數嗎？」
「在愛爾蘭，你們玩甚麼體育活動？」
孩子們這麼東問西問，為的就是拖著不學他們認為枯燥的知識。邁先生卻在回答這些問題的過程中，千方百計地教會孩子們拼寫。
換了個中國老師，沒準就得大吼一聲：關你們甚麼事，別浪費時間！中國學校課堂上的時間，是一點不能浪費的，每一秒鐘都得用在講課與做題上，沉重的課業壓碎了一切。老師的責任，不是引起學生對人的興趣，而是灌輸有利於考試的知識；學生是學習機器，記憶空間內存有限，操不了什麼閒心。
「偽假條事件」也比較經典。
一個中國學生很少缺課，每天10小時的學習也還嫌不夠。如果他竟敢逃課，甚至敢仿父母的筆跡寫假條交老師，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自毀前程了。這孩子準被判定為不可救藥的小流氓。1000個中國孩子裡，也不准有一個敢為逃課寫假假條。
而寫偽假條在邁先生的學生中竟然很普遍，邁先生認為他的學生從學會寫字之後，就一直不停地「製造」假假條。無所不在的偽假條只是校園生活的一部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邁先生的抽屜裡裝滿了學生寫的可疑假條，要是他想跟學生們對證就得24小時忙個不停，於是乾脆省下這樁讓人不愉快的事兒。
那麼，邁先生怎麼對待假條呢，他竟然從這些五花八門的偽假條中看出了孩子們的創造性！他發現了美國最棒的散文：流暢、充滿想像力、表達清楚、富有戲劇性，奇思妙想、具有說服力，觀點集中，有建設性！能編成一部《美國偉大的借口集錦》或《美國偉大的謊言精粹》。邁先生認為他抽屜裡裝的不是壞孩子的犯規證據，而是詩歌、小說、學術研究中從來沒提到過的美國天才樣本，一個虛構的寶庫！
看，孩子們編的逃學借口多麼有創意呀：80歲的姥姥因為端了太多的咖啡從樓梯上摔下去了；鍋爐爆炸；天花板塌陷 ；弟弟在作業本上撒尿；作業本被狗吃了、被風颳走了、被地鐵門夾住然後帶走了……邁先生簡直被這些清晰、簡潔、急迫的借口迷住了。結果，邁先生把假假條打印出來，當成最好的作文範本，並給學生上了世界第一堂研究假條藝術的課。
把寫假假條當成了一門值得研究的功課，肯定會被中國同行說成精神病。
然而邁先生在課堂上告訴學生：你們在寫假假條中成功地運用了自己的想像力，而不是滿足老套的鬧鐘故事。你們的一生中要各種借口，還要讓這些借口可信並具有原創精神，現在，請充分發揮你們的想像力吧！接著，便來了一場激情洋溢的編寫借口比賽，從亞當、夏娃到上帝、撒旦統統成了假條的主角，孩子們甚至想為希特勒、猶大都寫張假條，他們一個比一個更有想像力。正當課堂上熱烈討論假假條寫作時，讓校長跟教育局長撞上了，於是忐忑不安的邁老師被叫到校長室。不過，邁先生沒有挨罵，而是聽到局長說：這個假條藝術研究的教學計劃，是一流的，學生們可以為歷史年代更遠的人物寫張假條！
若是這事發生在中國的學校，結果可能是：邁老師下崗了——比賽寫假假條？那簡直就是鼓勵學生造假，誤人子弟，老師的道德有嚴重問題！
當然，這事絕不會發生在中國，中國老師快被升學指標逼瘋了，真假條都討厭，哪有閒心去研究假條子呢？激發學生的創造力，跟老師有什麼關係？能量化成考核指標嗎？跟家長自然也沒有關係，一個學生上不了大學，對父母才是「滅頂之災」。在中國同行看來，邁先生在一個職業技術學校教課，也要啟發那些將來要當水暖工、打字員的孩子的創造性，豈不是吃飽了撐的？
在美國當教書匠，邁先生得以持之以恆地教授「創造性寫作」這門課，並因此而聞名了教育界。與此同時，中國老師更注重的是，作文的文從字順。在浩如煙海的「格式化」作文中，有鮮明個性的文章僅是鳳毛麟角。孩子們的獨特感受，被升學壓力完全忽略了。
從一本小說來窺測美國教育固然視野有限。不過，從一個老師自傳體的處女作，還是能看出美國式教育與中國式教育的鮮明差異。
是辛苦充當世界工廠，還是輕鬆以賣品牌為生，歸根結底，是教育方式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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