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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細膩描述了上海淪陷時期的都市文化。 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夜讀黃心樹的《亂世書寫:張愛玲與淪陷時期上海文學及通俗文化》(上海三聯書店,二○一○年十二月),深感博引資料豐富,論證謹嚴。第二章引述了張愛玲一九四五年發表的散文《氣短情長》,指張愛玲所用的語言是糅合了「新聞寫實體」與「小報體」的元素。
所謂「新聞寫實體」,黃心樹在註釋中說,是當時上海頗為盛行的一種新的文學體裁,即報告文學。「小報體」則是一些「所謂主流作家(特別是左翼作家)用來貶低都市通俗作家的重要性的一個概稱。他們認為後者的作品中缺乏歷史視角。小報體作家將目光關注在日常生活瑣碎細節上,在左翼作家看來,這只是取悅於他們的讀者。」又說:「小報既不入流,小報體則不成器。」
這兩種文體,是一九九四年五月,柯靈和魏紹昌在上海接受黃心樹訪談時說的,至於「糅合」後,成為甚麼體?三人都沒有「尊稱」,這或可叫做「小報新聞寫實體」吧。然而,細觀張愛玲的《氣短情長》,「這樣的小事也許每天都會在任何一個城市中頻繁發生,上海的各家日報和小報都充斥著這一類的瑣碎報道。」黃心樹說,但她卻將張愛玲的文章拔高為:「事件本身的內涵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呈現事件的一個特殊的敘事框架」,這個框架就是透過「朋友的母親」,從遠處/高處看來/敘來。
這種「技法」,證諸當年的上海小報俯拾即是,只是出諸張愛玲之手,那自是另眼相看。六、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專欄文學,便有不少「祖師奶奶」的徒子徒孫,在生活雞皮瑣碎事件中大書一番。這是「新聞寫實」,不錯;這是「小報體」?可不全是,連大報都氾濫。「小報體」只是一個貶詞,貶斥這類文章不夠「高格」。
張愛玲愛讀小報,對日常生活非常敏感;小事往往透過她的妙筆成花。她亦愛看電影。我早年看《亂世佳人》(傅東華中譯為《飄》)便覺得,張愛玲《傾城之戀》靈感就是來自這齣當年轟動上海的電影。《亂世書寫》的引言〈郝思嘉遊記〉,一開首就引張愛玲的《我看蘇青》,將蘇青比喻為「亂世佳人」。黃心樹說:「在一座飽受戰爭蹂躪的城市的陰霾背景下,張愛玲的這種提法將一個清醒的女性形象置於前景之中,這個形象超越了民族、種族和文化界限。飢餓、死亡、物資奇缺、封鎖、空襲、社會動盪、個人悲劇,以及政治壓迫全都被推到了背景中去,蘇青就這樣被突出為她那時代的一個傳奇,代表了一個歷經磨難,頑強生存,並努力成長的個體。」
張愛玲將「亂世」的蘇青,看成是《飄》中的郝思嘉,黃心樹再予「畫龍」之筆,點出了張愛玲之意,是否貼切、真確,那還要深入探討。但《亂世佳人》中的男女主角,譜就的一段姻緣,當是張愛玲看過這部電影後,有感而發乎為文。
張愛玲筆下的日常生活、日常感觸,就是所謂「小報新聞寫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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