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司馬遷著《史記》,以《五帝本紀》開端,五帝就是黃帝、顓頊、帝嚳、唐堯和虞舜,虞舜死後三年,禹繼為天子。《尚書》有「殷革夏命」、「我不可不監於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之說,史家認為,信史可上溯至夏代,而傳說時代止於唐虞。
以《五帝本紀》為中國歷史的始端,其實就是把神話、傳說轉化為歷史。李維史陀(Claude L* vi-Strauss)在《神話與意義》(Myth and Meaning)第四章《當神話變成歷史》中,提出這樣的問題:「神話在什麼地方中止了?而歷史在什麼地方開始?」他認為「神話和歷史之間,還有一個中間層次,神話是靜態的,相同的神話因素組合,一再的出現。但是跟歷史相比,神話是一個關閉的系統,而歷史當然是一個開放的系統。
李維史陀又指出:「存在於我們理智中神話和歷史的間隙是可以連接起來的,如果我們在研究歷史時,不把它從神話中分開,把它看成是神話的一個連續。」他的意思是將歷史神話視為同一的結構去研究,在研究時保持著野性的思考,不以文明人的心智「騎在神話的身上,而自以為是在製造一個純歷史」。這說法跟中國神話專家袁珂的意見大致上是相吻合的。
袁珂在《中國古代神話》的「導言」說:「神話轉化做歷史,大都出於『有心人』的施為,儒家之流要算是作這種工作的主力軍。他們為了要適應他們的主張學說,很費一點苦心地把神來加以人化,把神話傳說來加以理性的詮釋。」他當然不同意這樣的「施為」:「這樣,神話就變做了歷史。」他說神話不是歷史,但也不是空想出來的。
袁珂說到神話中的黃帝和蚩尤之戰,認為那是暗示蒙古高原系人種和南太平洋系人種在中原的接觸;昆侖山和西王母的故事,暗示諸夏之族和諸羌之族的文化交流—這樣的文化分析,就是要從神話中尋繹出歷史脈絡。《龍魚河圖》載:「黃帝攝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黃帝仁義……天譴玄女授黃帝兵信神符,制服蚩尤……」而《漢學堂叢書》中的《龍魚河圖》載:「黃帝之初,有蚩尤兄弟七十二人……」袁珂認為,八十一與七十二皆為「九」的倍數,「九」含眾多之意,這樣就「說明蚩尤是一個相當大的集體的代表」。
話說魯迅有一回與梁容若通信,當中談到神話:「中國人至今未脫原始思想,的確尚有新神話發生。」他舉出他的家鄉以三月十九日為太陽之生日,與古籍所載的「日」的神話迥異,而鄉人皆信之。事實上,神話的生成是有地域性的。王孝廉的《花與花神》說:在少數民族的神話裡,伏羲和女媧是人類經過洪水浩劫後餘生的兄妹,兩人結為夫婦,生了一個肉球,他們把肉球切碎,帶上天梯,迎風撒下,大地便有了人類。
這樣的「創世紀」反映出西南部少數民族的兄妹婚姻關係。少數民族的「古歌」就有這樣的歌詞:「處處無人煙,我們兄妹來成親。」納西族也有類似的民歌:「兄弟找不到妻子,找上自己的兄弟。兄弟姊妹成夫婦,兄弟姊妹相匹配。」
聞一多在《伏羲考》一文中,就舉列了四十九個「洪水故事」,其中四十六個聚集於中國各民族,其餘三個則來自日本、越南和印度—神話在不同地域的初民心目中,由於生活風俗、地理環境、民族信仰、社會制度的差異,往往出現不同的生長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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