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德
喜歡閱讀的朋友,有不少都喜歡到咖啡室,一邊喝咖啡一邊讀書,這當然是不錯的選擇,不同人亦有不同的喜好,對我來說,除非是純粹的黑咖啡,咖啡通常具有的糖味和奶味使人有薰然倘佯的感覺,可助閒談,卻不利於閱讀。我覺得,閱讀還是最合與茶為伴,不必很講究的茶,只用普通茶包便可,茶的淡甘,與書的觸感最近。
如果書可以下嚥,我想會有如茶的淡甘之味,但這想像當然不似彼得.格林納威(Peter Greenaway)一九八九年的電影《廚師、大盜、他的太太和她的情人》(The Cook, The Thief, His Wife and Her Lover)中的一幕,主角被迫吞嚥書本般駭人,只是一種味覺的想像。書頁本有氣味,因應年代和用紙不同,散發不同氣味,那乾枯的餅乾般的味道,我覺得也很近似茶葉的氣味。在蕪雜生命的夾縫中,能抽取片刻一邊讀書一邊喝茶的時間,大概是僅餘的一點自主。
茶煙裊裊,有時讀過的文字段落,亦如茶煙飄逝,太個人的觸感,沒什麼值得多談,不過提出,茶與書是個不錯的配搭,只是書一定不會同意,茶的消化以至消費性總教書本抗拒,書會認為自己更接近於沙,不斷累積,又自我遺忘,就像波赫士(或譯博爾赫斯)的小說《沙之書》所述,曾任圖書館員的書痴在舊書店買到一本奇書,頁碼數字大至九次冪,但每頁頁碼不相連接,翻開一頁再把書合上後,即使記住頁碼,也無法找回剛才一頁。無窮無盡的書是書痴的夢魘,最後,書痴把書帶到圖書館幽暗一角偏僻書架,讓它消失在書海當中。
書本只有被非功能性的閱讀才能活現生命,書本抗拒作為資料的閱讀。然而與茶相伴的閱讀,總難持久,當書頁化作沙粒,書痴也成灰,圖書館本是書籍和書痴共眠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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