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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輝
大約在十七八年前吧，人在異鄉，百無聊賴，很想寫一點詩，可還沒有決定寫些什麼，只決定了這些詩（如果能夠寫出來的話）必須是押韻的。那時只是有一個簡單的想法：如果真的能夠寫一點詩，我想我會寫這世界首先是從自己的意識（或認識）裡開始腐敗—沒事，我只是想說︰如果我以為這世界是腐敗的，那一定是我已經腐敗起來了。
也許應該把「腐敗」這個詞括懸出來，再加一番解釋，才可以避免某些誤解，但那是另一個問題了；那時只是想︰寫一點必須是押韻的詩，關於我和這世界的種種愛，以及怨恨，那麼，我以為這世界是如何如何的，那必然是在對立的二元關係裡尋找參差，在對話的衝突矛盾裡尋求共識；如果有所省悟，恐怕不一定是對世界的批判，而且極可能是對自我的揶揄。如果真的要寫一點這樣的詩，第一個想法就是：這樣的一點詩如果押韻於我而言毋寧是很有趣的，於是就決定了必須押韻。
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吧，與李家昇、關夢南他們合辦《秋螢》之後，就一直想著押韻這回事，但我不能說《秋螢》和《秋螢》的形式必然引致我對押韻的興趣，只是覺得押韻其時也許還有某些顛覆性的剩餘價值，而這樣的想法碰巧產生於《秋螢》明信片版本面世的前後左右，從此有點不能自休。
那時友人從台灣回來，給我帶來一本鴻鴻的詩集，叫做《黑暗中的音樂》，翻捐了一個晚上，忽爾對一首關於押韻的詩感興趣，那首詩叫做《詩法》，末尾說那是「重讀夏宇《押韻》一詩有感」，詩說：「藉著押韻／可以把不相干的事／連在一起／比如堅定的諾言／隱藏的埋怨／真誠的信守／執著的愛戀／……也可以隨意引用你／所深悉的典故／沒有人會說不行／因為它們都排列整齊／而且 押韻」，這位鴻鴻對押韻不一定厭惡也不一定喜歡，卻剛好道出了我對押韻的一些正面意義的想法。
鴻鴻的《詩法》註明「重讀夏宇《押韻》一詩有感」，也許首先要看看夏宇怎樣說。夏宇那首詩起初寫得有點甜：「我需要一點音樂、花和水果／我需要一些顏色塗一塗／我的腳趾頭／給我衣服、餅乾和水壺／給我木馬、地圖／風箏和繩索」；「……給我一些／情人，許多的口袋和抽屜／收藏這／一生的憂愁和歡喜」；可是到了第三節，語氣稍稍一轉，說︰「我只能夠 哎只能夠／你知道／寫一首詩／像這樣——／無謂的字眼配上／流暢的節奏——這樣／慷慨從容／把押韻 ／ 當作藉口」
鴻鴻讀了，覺得押韻對詩來說，是這樣的一回事：「親愛的／你知道寫詩／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你會／ 押韻就可以」；「當我叫你／親愛的／或者在詩中我說／我愛你／其實並不是這個意思／這只不過是為了押韻／才編出來的誑語／而寫詩／就必須押韻」。
夏宇說押韻是無謂的字眼配上流暢的節奏，寫詩的人把押韻當作藉口，可是鴻鴻同意了一部分，說寫詩很容易——只要你會把不相干的事連在一起就可以了；又提出另一部分的想法︰「但當我重複那些節拍／卻陷入無可挽回的絕境／我不能停止告訴你／如何寫工整的詩／以抵抗這個世界的／雜複與缺陷」。那是押韻的另一層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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