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華
看許鞍華的電影《桃姐》,起首還是能夠自持的,未久眼淚便按捺不住。身邊的人不明所以,小聲地好言安慰。他並不知道我家裡也有一個桃姐,我從小被她帶大。
桃姐經已成了一個族群的代號。我家的桃姐叫馮愛,暱稱「馮人愛」,我和我幾個淘氣的兄妹,還是偷看她的身份證才知道她的名字。平日我們儘管放縱地對她呼呼喝喝,叫她「二嬸」,那是祖母對她的稱呼。馮愛十來歲時結婚,生了一個女孩;她的丈夫據說是個文弱書生,二戰時被日本兵殺了。她在祖母家打工,陪她出嫁,照顧我的父親和幼年失去母親的我們兄妹五人。
馮愛感激我亡母生前對她好,對我們愛護有加;童年的情景便如電影《桃姐》裡的模樣:那些「眠乾睡濕」的日子,大清早洗地打掃做飯熨衣,直至深夜才上床,摸著黑更衣沐浴。馮愛待我父親便如桃姐對待她的少爺,蒸魚要到甚麼程度,還有豉油雞的做法……飯來張口。她跟我的上輩各人都甚有默契,但又同時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不多言半句,只看眉頭眼額。對於我們這些淘氣精,敢怒而不敢報告。有次三哥見她打瞌睡時口半張著,便快速地把一手粗鹽拋進她的嘴裡,她發怒起來追他半條街,無良的我們在旁邊呵呵大笑……
我升中時考進第一志願,她高興得把積蓄得來的一両金鏈拿來獎勵……如此「無私和忠誠」的一個女人,老來不能工作,自動堅持要到老人院居住。劉德華令我記起當年前往粉嶺老人院探望馮愛的日子。馮愛走的時候也算安詳,只是沒有儀式,也沒有追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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