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莉
聽著雨來，聽著風來，感覺著氣溫的驟降，隨之，花兒一點點蔫下去，完成了它的一歲一榮枯。
然後，風又來，雨又來，氣溫回升，花兒又開始它的一歲一枯榮。
買現成的鮮花固然方便，省時省心省力，可是把一粒細小的種子養大，看著它一天天展示它的成長，展開它的生命，瘦弱的枝條一天比一天抖擻、一天比一天強壯，更有著難以言喻的欣悅和無限的美。
請購鮮花僅僅是膚淺的愛美，滿足一時點綴環境和家居的需要，多少含著虛榮，只為自己的，缺乏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更深刻的內涵。
唐老師是花友，也是鄰居。只是現在的鄰居隔著樓牆和水泥的硬和冷，不容易熟識了。唐老師每天晚飯後，和另外兩個鄰居老太太在樓下散步，鍛煉身體的性質，來來回回一圈圈地走。邊走邊細語道家常，有時候聲音響，中氣十足的，我在廚房陽台上也聽見了，所以印象深刻。她們三個人，步態有些龍鍾蹣跚，身體起伏有些大，但是腳下卻又靈活，一抬腿，毫不遲疑地跨出去了，是健康自信的。
即使在她們兜圈子的散步運動中常常和她們迎頭照面，好幾年裡，我和她們依然沒有更多的親近。但我喜歡孩子，有一天主動和另一個老太太的孫女玩，唐老師教她稱呼我，還要她懂得禮貌，看見大人要主動打招呼。在這樣的教誨下，我引而伸之、觸類旁通，看見這三個老太太，也主動打招呼了。
我喜歡種花，種到陽台上放不下的時候，移到樓下的綠化地裡了，同樣喜歡種花的唐老師這才知道我和她有著同樣的喜好。
我們一起種花吧，唐老師對我說。
好的，一起種花。
唐老師住在另一幢樓的一樓，樓前地方大，有更加寬裕的地方折騰。她是富有詩情的，空地上放了雕花鏤空的鐵藝桌椅，閒情逸致的感覺，可以看書，可以品茗，可以細細體會春天的來臨。
唐老師帶著我四周繞了一圈說著自己的打算，我也發揮自己的想像力，想像這四周種滿了歐洲月季，迎著春風盛開，隔離開街那頭隨時聽聞的喇叭聲、剎車聲和公交車進站的提示聲，帶給我們一方田園詩情，不失城市的小資情調的—這是迴旋於鄉野卻又高於鄉野的城市品位呢。這是我的淺薄。
唐老師突然指著桌上的一盆菊花說，「這是秋菊，本來應該是秋天開的，但是我去年生病住院回來的時候，它突然開了。那天我出院回家，打開後院的門，突然看見它開得那麼美，好像歡迎我回家一樣，特別感動。而且兩年不開的石榴也在這天開了，鮮紅的花朵掛在枝頭，似乎在暗示我安然無恙。那天是6月15號，我病癒出院的日子，那種感動的心情，沒法用語言表達的。」
「你生了什麼病啊？」我問。
「癌症，動了大手術。」唐老師笑道，輕描淡寫的。
癌症，動了大手術，我親眼看見年輕的只有30歲的生命被它打倒了，在很長的時間裡，我慼慼於生命的脆弱。而高齡七十三的唐老師把癌症打敗了。
生命的感動，有些人可能突然失去，有些人卻又把它把握了。未來我們可能會很幸福，未來我們可能會很疾苦，可是惜福啊，珍惜當下，把握當下，珍惜此世此時的每一刻，給予微笑。我們能夠看見花開，是因為我們能夠體會到生命的美麗。那潛伏在我們體內的無法控制的病痛，會因為我們的開朗而被趕走的。
「你喜歡種花，愛花的人都是開朗的，所以癌症被你打敗了。」我說：「心情很重要，可以趕走癌細胞。」
一天，我和唐老師正在院子裡忙碌，唐老師的一對朋友給她送來了一盆花。這盆花是從遙遠的北方採了枝條扦插成功的，殊為難得。他們說不出花名，只是珍惜這遙遠的路途和誠心。我笑著，「這是長壽花，寓意非常好。但是長壽花好養的，到處都有。」
「它是從北方帶來的。」唐老師強調著。在這強調裡，我聽出了唐老師的惜物和惜緣。
一根細小的枝條，插活了。它慢慢成長，開叉生枝，枝葉健康豐滿，然後花骨朵綴滿了枝頭。在某一個時候，給自己一個意料之中卻又突如其來的開懷大笑。
種花的人和花一起笑，這是唐老師可以打敗癌症的原因。
這心情是平靜安定的，不浮躁，呵護著生命，慢慢培植它，慈愛耐心地看著它從瘦弱到茁壯。這是直接從花店裡買來鮮花的人無法理解的，即使那番突出設計感的插花藝術呢，也和真正的生命成長隔著薄霧，浮在浮華之中，滿足自己追求設計感、雕琢感的虛榮，追求鮮花常開不敗的盛景。他們在浮躁中浮躁，卻無法在同樣的時光流逝中，感受著枝條抽芽，綠意盎然，最後奼紫嫣紅。
在這裡，一歲一枯榮，一歲一榮枯，是平靜地接受時光的流逝，也是平靜地等待生命力的恢復。在生命的感動中，靜靜地守著、體會著它的成、住、壞、空和四季的循環往復。所謂種花可以修身養性，就在於此吧。也在這修身養性中，擁有了強大強勁的生命力和修復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