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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梅雨季來了,濕答答的空氣氤氳著新生植物的腥味,總教人思緒混亂。就在這樣的夜晚,作家阿乙來到了2666圖書館,參加獨立書店為他籌備的題為「抓貓抓老鼠」讀書會,他似乎已經喝醉了,面頰緋紅,一改往日的沉默形象,面對許多粉絲和讀者,侃侃而談起來。
讀書會的名字源於他的最新長篇《下面,我該幹些什麼》,這部小說原題為《貓和老鼠》,取材自2006年一樁真實的謀殺案——即將參加高考的男生在家裡殘忍地殺害了一位女同學,繼而逃亡外地,被逮捕後判處死刑。對於如此一個冰冷透頂的故事,阿乙在序言中解釋,「貓和老鼠」喻示的是互動關係中的位置與使命,「一個窮兇極惡的追,一個沒日沒夜的逃」。
逃的那個是年輕的殺人犯。加繆那位失去母親的可憐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乖戾的大學生,或者托爾斯泰的女流放犯,共同構成了關於他的前文本:他們都犯了罪,在故事的結尾接受審判。高中生的殺人動機,儘管令許多人費解,也被社會各層所利用,然而,在作者的解讀裡,它是一種「慾望的斑點」——心理上的空曠感,年輕人致命的無聊,就像公路片裡沙漠中廢棄的輪胎,只有死亡一個下場。
這種空曠感,在江西省九江市瑞昌的一個小鄉鎮裡,曾經同樣折磨著一個年輕人。當時阿乙還叫艾國柱,從警校畢業後,被分配到鄉派出所,整個小鎮僅僅由肉舖、檯球桌、理髮店、 餐館(沒有招牌)和計生辦組成。除了和計生辦與理髮店的姑娘同時談戀愛之外,警察每天的娛樂就是晚上巡邏,看村莊有沒有燈光,有則意味著村民在打麻將,或者偷情,那麼派出所就可能有收入。形容自己年輕時絕望的生活,阿乙說,真準確,就是一隻青蛙在井底看天的感覺。
我有一次差點死了,阿乙說起了醉話。他說,我們為了200元,去抓一個欠了罰款的打工仔,因為那時候,派出所窮的叮當響。打工仔半路逃跑,我們又殺回村裡,決定把他女朋友帶下來作為人質。忽然整個村莊,無論男女老少,都拿著掃帚、鐵棍、鋼筋把我們團團圍住。同事們馬上就跑,而我就快步走,為了維持人民警察最後的形象。結果老鄉們把我舉了起來,像獻祭一樣,從空中擺過去。那時,天空中出現了所有女人的頭像,她們都在看著我流淚。那時我告訴自己,千萬別死在這兒,要死也要死到紐約去。
後來他當然沒去紐約,但辭去警察一職,跑到別的城市裡生活、寫作,過了十來年, 但就像一滴油在水裡,始終融不進城市,所能記憶的還是鄉鎮的東西。這部小說的大部分場景不在城市,因為處理起來,有時他會束手無策。城市是想像的終端,童話的終點。也許所有紐約的東西,都和上海沒區別。紐約就是玻璃牆,太陽落在縫隙中,像風一樣的汽車颼颼過去。
所有的城市都是絞肉機。阿乙說,小時候姑父來家裡,帶兩斤冰糖,裝在尼龍袋子裡。尼龍袋子上寫著「上海」兩個字,畫著外灘的圖案,那時我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高的樓。我的三表姐,高考6次,沒考錄上海的學校,後來嫁給一個上海的鰥夫,又給人做保姆,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上海就是絞肉機,絞死了無數的上進青年,就像巴黎,巴爾扎克筆下的外省青年,自以為被貴婦垂青,跟蹤她回了家,沒想到這是個殺局——她只是想讓自己的丈夫能剁死他。 ■文:小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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