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
近期熱播的《舌尖上的中國》,將許多不同地域的珍食異味呈現在觀眾面前,勾起了人們對於飲食文化的興趣。但紀錄片限於時間,很多富於地方特色的食物也無法提及,譬如廣西的百草湯。說來好笑,我初次聽說百草湯的名字,竟以為是集合了數種珍貴植物,再輔以其它食材精心煲製的湯。《莊子》曰:「夫春氣發而百草生。」以充滿生命活力、朝氣蓬勃的百草命名,或許就是寓其補益滋養,不然怎會起這麼一個雅致的名字呢?後來,我才知道這種浮泛無邊的聯想,是多麼的想當然。
多年前曾到侗鄉一遊,提前數天,同行的朋友就向接待方通報了行程,對方表示歡迎之餘,還承諾為我們準備百草湯。朋友剛開始還想要賣關子,吊我的胃口,可是在急於探知的我一再追問下,還是向我透露了關於百草湯的信息:所謂的百草湯,就是選取一頭健牛,先餓兩天,等牛把腹內排空,再採割來數種藥草飼餵。由於各種藥草的比例有一定的標準,所以要做百草湯,須提前一周就開始準備。
牛是反芻動物,吃入草料後不是立即消化,而是不時將半消化的植物纖維反芻至口中,不斷的咀嚼。用藥草飼餵數日後,將牛宰殺,其胃裡的藥草尚未完全消化,取出用手揉搓出汁液,經過幾道過濾程序,撇去渣滓,加水煮沸後加入牛雜,成為一鍋雜燴湯。據說有清熱下火,排毒通便的功效,故名為百草湯。是廣西三江、融水等地的苗人、侗人用以接待貴賓的菜餚,輕易不能得嘗,其傳統亦頗為久遠。
《嶺表錄異》曰:「不乃羹者,即牛腸之垢。柳州距交趾不遠,故其食物之相類,如此。」唐代有人考證,百草湯是從越南傳來的,古名為「不乃羹」,柳州因與越南相近,有著地域之便,故成為傳播異邦飲食文化的肇始地。清人俞蛟的《鄉曲枝辭》云:「去牛腸,取垢,揉其汁白如漿者,聚盎內,蘸肉而食。人以為穢,而彼則不啻珍錯。」直到清代,中原人士仍然視百草湯為未開化的蠻夷之食。就是如今,也有不少人覺得百草湯的製作方式十分噁心,不僅不敢嘗試,還為之起了一個非常惡俗的名字——牛屎湯。
了解到這一製作過程,我也是舌矯不能下,想來是否有勇氣嘗試百草湯,也是考驗一個人饕餮指數的指標。
抵達目的地後,接待方特地在一處鄉村小館設宴。剛一進門,我們的目光就被桌中央的一隻鋁盆吸引住了,只見盆內色澤濃綠的湯,熱氣縈繞,恍然看去,就像是從浮滿了青萍的池塘裡舀出來的水。落座後,主人給我們每人盛了一碗湯,說是冷了就不好吃了。我用湯勺在碗裡攪了攪,青綠而渾濁的湯裡有牛百葉、蜂窩肚、牛紅、牛骨髓等物,混合了濃重的植物青味,以及辟腥作料的香辛,五味雜陳。我十分謹慎地舀了一小勺湯送入口中,像是喝草藥汁一般,入口清涼,還略有些苦。再揀一塊牛雜嚼食,韌脆爽口,但像是沒洗乾淨,帶有一股怪味。我轉頭看同行之人,人人都是蹙著眉頭,彷彿有苦無處訴說。
見精心準備的食物不受欣賞,主人又介紹說,侗語稱為「憋神」的百草湯,是專門招待貴客的東西,普通人輕易不能得嘗。然我們一行卻難會好意,大都是淺淺嘗了一兩口,就把注意力放到其它的菜餚上面去了。我也是抱著體驗人生、增加閱歷的宗旨,暗暗給自己鼓了大半天的勁,才好不容易把一小碗湯吃完。
我以為這樣的特殊嘗試也就是一次,除了機會難尋,最主要的是以後也難有主動嘗試的意願。但沒過多久,我就在城市裡再度與百草湯相遇。有一次與朋友去吃牛雜火鍋,店家推介一種風味特殊的味碟,說是可以清熱下火,能降低吃火鍋的上火指數。酒酣耳熱的眾人興味正濃,連聲稱好。等到端上來一看,原來就是用百草汁加上作料做成的味碟,黏糊糊的,就像吃血鴨時所蘸的鴨血醬。
不過,把燙熟的牛雜蘸上用百草汁做的味碟而食,沒有直接喝百草湯那麼刺激,雜異味稍淡,不知情者,排斥情緒也就沒有那麼強烈。估計店家也是充分考慮了食客的耐受能力,經過改良才製作成這款味碟。由於侗族同胞將「憋神」視為藥物,所以「清熱下火」也就成為了店家吸引食客的噱頭。
中國人的飲食文化,並不是簡單地詮釋怎樣去吃,它還將地方文化、民族價值觀、人與自然的關係、生活思考,都通過食物這樣一種載體完整地表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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