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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張保密明信片想起
李小嬋
上個月，我們公司突然收到一封東京都新宿區稅務局的保密明信片（一種用保密紙膜蓋起來的公文明信片）。每當我收到來自稅務局的這種熟悉的保密明信片。心裡總是一個輕嘆：哎呀，又來了。又是什麼稅的呀。本能地放到最後才拆開。下班前，我漫不經心地撕下保密紙膜，沒想到，這張稅務通知明信片，不是稅務通知單，上面寫著過六個工作日以後，將往我們公司的銀行賬戶轉入三年前多付的三百多萬日圓的消費稅稅金。（相當於人民幣二十四萬元左右）。日本與中國不一樣，從來沒有增值稅退稅這個為出口大開綠燈的稅策。日本的稅務必須提前自己申告，三年前，我們申告了賣給一家客戶的營業額，每筆營業額都必須義務附上消費稅，但是，這筆營業額還沒有入賬，這家客戶就不幸破產了。現在，日本政府就把這筆事先預付的消費稅退還給我們了。我顯然是一個不合格的經營者，把三年前的事情丟到腦後了。所以我一看，宛如天上掉下了一塊大餡餅，高興極了。一天的疲勞頓時消散，一種失而復得的興奮，我大聲宣佈明天開宴會啦。
其實，這個錢本來就是多付的，退還給我們是理所當然。而且仔細一看，因為退還的錢財，在會計賬目上屬於雜收入，還被抽去了一萬四千多日圓的雜收入稅金。也就是說，這筆款項在政府的金庫裡逗留三年，不但沒有分文的利息，還倒貼了一萬四千多的稅金。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因為已經支出的錢，從心理上和財務上已經不把它當資金運作資源了，突然間回來不是很值得高興的嗎？
我想起在生活中，也遇到過類似的失而復得的欣喜。
我認識一位日本友人名叫金子廣太郎，說是友人，其實如果要分類的話，金子廣太郎是屬於酒友，所謂酒友，就是AA制一起喝酒的一群人中間的一位。平時也沒有特別來往，只是在自己喜歡的酒店，不約而同地經常遇到，一起喝酒的那種友人。
差不多二十年左右的酒友吧，平時也沒有特別的來往，不過十六年前，我成立公司的時候，因為國內親戚手續來不及，缺一個公司監督人，就拜託金子先生，說好為期三個月，暫時作我們公司的監督人，順利地登記了公司（日本的「株式會社」公司必須有三位董事、一位監督才可以登記）。三個月後，我妹妹辦好了手續換下他以後，在私人關係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來往。
這一天，金子先生突然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我，讓我很詫異，因為日本的所謂酒友雖然都互換手機號碼，但是從來不打電話。讓我更詫異的是，金子先生在電話中說：「突然打電話對不起，單刀直入地說，有一個麻煩事情要拜託你幫忙。今天剛從銀行取出我所屬的一個吟詩興趣小組成員匯集的五十萬日圓，要交給印刷廠印本年度的詩集。可是我前往印刷廠的電車上，把挎包放在電車的棚子上，下車時才發現被偷走了。身負會員的重任，一籌莫展之際，冒昧地想起你。也許你可以幫助我借給我三個月，等詩集印出來，內部銷售後，我一定還給你。」我當時正在會客，匆忙說：「等下班後，我馬上給您一個明確的回覆。」
下班前，我想了想，五十萬日圓，在日本不是特別大的一個數目，但是也不是特別小的一個數目，從我的業務來說可以在中國買一小批生產資料作一小筆服裝生意了。況且，他說的把裝有五十萬日圓的挎包放在電車棚子上，聽起來似乎有點玄乎，至少我們女人是不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情的，不把挎包緊緊揣在胸前是不放心的。
不過，這時，我的中國式思考方法突然冒出來了，我想：金子先生在我辦公司的時候，幫助了我，也許他一時困難，需要五十萬，用這樣的故事來委婉地希望我能夠幫助他？
人的一生難免借別人的錢，也難免借錢給人。我又想起我父親在我出國的時候教導我的話：「要向銀行借錢或個人借錢，一定要在有自信能夠還的前提下，才借錢。不然就不要向別人借錢。而要借錢給別人，就必須有那種把這個錢送給那個人的覺悟才借出，不然就不要借錢給別人。因為不這樣的話，別人無法還錢的時候，你就會心情不好，造成不必要的糾纏與煩惱。一般，一旦把錢借出去後，借錢與借出錢的位置是顛倒的，你就會變成被動的位置了。」我曾經拒絕過一位中國朋友的借錢要求，被那位朋友破口大罵，此後她不再與我來往。那時，我十分慶幸聽了父親的教誨，我並不願意把一百萬日圓送給曾經的朋友，所以拒絕了。而現在，我願意把這五十萬日圓送給曾經慷慨幫助過我的金子先生。
想通了後，我馬上給金子先生打了電話，並把錢轉進他的賬戶。因為我已經下了決心這錢可以作為報答送給金子先生了，所以我也就沒有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那以後，我們也經常在酒店相遇，彼此也沒有再提起借錢的這件事了。
三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收到一則短信，金子先生說他今天早上把五十萬日圓放在我們經常去的那家酒店的老闆娘那兒了，讓我去取回。真的很意外，我竟然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晚上，酒店的老闆娘把一個銀行小紙袋交給我，我打開一看，還附有一張小紙條，簡略地寫著：「五十萬，是您的雪中送炭，附上一萬，作為利息，聊表感謝！」此刻，我太感動了，也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愧。金子先生借錢的時候，並沒有說要付利息，這樣誠心誠意地感謝他人的心意，使我感到很溫暖。那天晚上，我把這一萬日圓交給老闆娘充當了我們幾個酒友的酒錢。大家異口同聲讚許金子先生的信譽。老闆娘少不了唸唸叨叨男人粗心大意，把錢當行李擱在電車棚子上等等。這是後話了。
生活中這種失而復得的欣喜，只有在真正的和諧社會裡才能得到。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有一種感恩的心情，感謝社會的公平，感謝人與人之間的坦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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