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緩 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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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白底的繡花襯衣,端坐在屋子裡一扇向陽的窗戶前。為此,背景便必須選用暗色。不然便會因為對比不明顯而無法烘托女孩那淡淡的膚色、髮色及襯衣的顏色。
要是以一幅畫所能達到的色彩效果來考慮的話,豐先生更希望自己面前坐著的這位女孩能穿上平時常穿的那件赭紅色,或是那件類似於孔雀藍一類的舊衣服。那樣,不必用暗色做背景,畫面便會顯得很亮,同時也會很有氣魄。
但在山裡人看來總覺得那些平時常穿,早已開始褪色了的舊布衫,一定不如這件一般只有在節日裡或者是見客時才會穿上身的繡花襯衣更為得體。加上這是一幅將要送給自己的未婚夫,接受夫家所在的那個村子裡所有人端詳的畫,於是,豐先生便只有打消了原本想要讓她另換一件布衫的想法。
屋裡的光線非常柔和。在為女孩子擺姿勢時,使豐先生不覺想到了自己那位已在美國生活了很久的女兒。
說起來他已有很久沒有再為豐容畫過肖像畫了。以前,在她上小學,上中學的時候,一有空她便常會答應為他做模特兒,寧願不去外面玩耍。有時一坐便是一整天。雖然等那幅畫畫完後,往往會因為自己覺得不滿意而被刮掉,沒有留下來,但再畫第二幅畫像時她也照樣還是那麼有耐心,從來也不會抱怨。她是一個多麼懂事,多有耐性的孩子啊,在這方面,好在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這是她的優點,是她的可愛之處。而耐性在人的一生中所起的又是多麼重要的作用啊。不論是誰,不論是做甚麼事,一個人要是沒有耐性,便無法把事情做完。因此也就不可能會有結果,更不用說是能取得任何成就了。
也許是因為女孩子都有一種共同點,都有一種可愛之處吧。打開油畫箱,望著面前坐著的這名山村女孩時,使這位身在異地的畫家忽然想到如果今年聖誕,自己有可能與女兒一起度假的話,便一定要為她重畫一幅能使自己和她都覺得特別滿意的肖像畫。
藝術是神聖的,它和美妙的樂曲一樣,常能領人深思,把人帶入一生中不多的一些美好的回憶裡。
「朴源,甚麼時候才能抽空為我畫一幅像呢?」
這是此刻突然浮現的,他最初結識的那位法國女友的說話聲。但當時正在求學的他卻還在考慮,還不知道究竟該用甚麼方式,並應該如何去表現她的那份優雅與文靜。他那時還很保守,就像那個時代大多數的中國人一樣,有一種特別傳統的觀念,總覺得如迎娶一位洋人為妻,如日後繁衍出的是一些混血兒女,便不可能再被視為是真正的中國人,而且亦無法承繼豐家的血脈了。
為此,他一直都很猶豫,不知自己是否應該與她繼續保持來往,以便深化那份已有的初情。
當然,現在想來真是有點不合情理。法國不愧為是藝術之都。在法國,不論是多年輕漂亮,或是多有錢的法國女孩,都普遍地崇尚藝術,而且通常也都具有相當不錯的藝術鑒賞力。只因為他當時並不想娶一位洋太太,不想成為洋人的夫婿,不願稱一對白人夫婦為岳母岳父,真正融入一個地道的法國式的家庭中去,才做出了不再與她來往的決定。
現在可好,他雖一板一眼,按照傳統習慣娶了一位身上流動著同樣血液的中國女子,但他幸福嗎?一直以來,除了女兒豐容對他的愛是真誠可靠的外,在這個由自己親手組建的家庭裡,他究竟又建立起了些甚麼,真正得到了些甚麼呢?
對於一個人來說,若連自身的幸福都不以為重要,不值得視重的話,那麼,娶妻生子便成了一項必盡的義務,為完成一種於己無甚關係的祖願了。
幾十年的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人已由一個青年變成了老翁,就像是樹上的葉子已由青轉黃,而且即使是這樣的狀態亦沒可能再持續長久。人世間,不論是甚麼都是不允許,同時也是沒可能再重試一次的。因此,對眼前的一切也就只有認命了。
想到這裡,豐先生不覺搖了搖頭。在一次接一次望向面前端坐著的那位女孩的眼神裡,已無形中添加了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這幅肖像畫的底稿打得很順利,而且也很準確。沒出個把鐘頭,整幅畫作大致的色調已定,肖像畫已初見雛形。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比方說口渴的話,可以去喝一些水。」
只聽豐先生加了一些手勢向女孩輕聲地問道。 (本故事由電影劇本《紅房子》編寫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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