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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網上圖片
吳翼民
蘇州多深宅大院。解放初統計，那種「七進」以上的深宅大院多達三百餘處，現在還留存多少？大概不容樂觀。好在政府日益重視，進行了搶救性的修理，並通過多種渠道、包括引進民資，使許多深宅大院得以頤養天年了。
深宅大院除了廳堂多、房間多、夾廂多、廊廡（包括備弄）多，那就是天井多了。天井是連接廳堂、房間、夾廂和廊廡的空間，因廳堂等建築大小各異，天井也形狀大小各異，有的天井既深亦小，叫做「蟹眼天井」，跟蟹的眼睛一般，多麼的靈動形象。偏偏在蟹眼天井裡還栽一枝芭蕉或一叢天竺，芭蕉葉肥、天竺子紅，點綴得「蟹眼天井」煞是標致。
不唯深宅大院多天井，尋常的蘇州民居亦多天井。我的老家是三進的尋常民宅，也闢有三個天井呢。因有樓屋，天井也顯得高深，真像井一般。最能體現其高深的是逢到夏季，總有誤闖進的蜻蜓繞著天井的圍牆兜圈子，一匝一匝的繞飛，要飛許久才能衝天而遁。這時，我總會飛快登上樓屋，推開窗子，用竹竿繫著紙袋去套牠，偶有斬獲，會興奮上老半天。我通常將蜻蜓放在蚊帳裡，希望牠做我的「獵鷹」，捕獵蚊帳裡的蚊子，但蜻蜓養不長，很快就一命嗚呼了。
天井的最大好處是夏天納涼。因其高深，白天的日照時間不長，只是中午時分被陽光暴曬一下。也好啊，正可讓烈日烤熱了盛於鉛桶中的井水哩，這水用於午後沐浴恰到好處。用現在的眼光看，就是利用太陽能，低碳綠色環保嘛。還有在七七「篤巧」日，利用天井正午的陽光把一碗「鴛鴦水」（半是井水半是河水）曬熱了，增大了水的比重，增密了水的表面張力，（這是後來讀了物理才懂得的）於是「篤巧」時繡花針就浮於水面。日光照射，針的投影竟然各異，有如算槃、有如蠟燭、有如毛筆、有如棒槌的，就預兆著參與「篤巧」孩子將來有否出息。我好像總是「棒槌」的命，應了我那時生性調皮，常被母親用棒槌「吃生活」（打屁股）的情景。傍晚，天井就是全家納涼的好去處了。天井露天而不在外，用不著到巷子裡拋頭露面。夏天的人們穿得單薄，如果打赤膊穿短褲到大門外乘涼就很不雅觀了。好在蘇州人家大多有天井，正可避免了那樣的窘境。
在天井納涼少不得井水。須預先澆灑幾桶井水，趕走了地皮上的暑熱。如鑿枘相配一般，蘇州人家的天井裡通常都鑿有一眼水井的。如我的老家，三隻天井，最後一隻天井就鑿有一眼水井。這眼水井連著廚房和柴房，是沒有自來水年代全家賴以生存的水源。或云，蘇州不是「人家盡枕河」麼？但河水畢竟不衛生，淘米洗菜尚可，（有時淘米洗菜也不宜了，因河道裡亂扔雜物太多，甚至有人還刷馬桶）要烹茶煮飯就非得靠井水不可了。
井水最大的優長是冬暖夏涼，夏天可頂了現在冰箱的部分功用呢，如澆地驅炎熱，可以聽到井水澆到天井的卵石地上，一陣陣的「老誥命」「口絲啦」之寶，看到地上騰起的熱氣；還有，就是「冰鎮西瓜」。那是上午就把一隻隻西瓜用包袱包著，同時包袱裡再置一塊石頭，用繩子繫著，沉到井裡，到下午取出西瓜，那西瓜真是「冰清玉潔」、冰涼可口啊。有時，井裡掛的西瓜太多，容易搞錯。搞錯也無妨的，都是叔伯兄弟自家人，瓜的好孬大小所差無幾，絕不會引起矛盾。我的父輩們都把西瓜心挖出來孝敬了老祖母哩。
西瓜吃罷，我等孩子就收拾殘局，倘若西瓜皮脆，就扦去外層和內層，腌來吃，炒炒毛豆最宜；西瓜子都是要淘洗乾淨後曬乾儲存，等到中秋節炒來吃的。我每次淘洗瓜子的時候，故意在天井的角落撒上一把，瓜子很快就會吐芽長莖，豆芽似的一片，細嫩翠綠，很具觀賞性。我會看著那一片嫩綠遐想聯翩，——哈，那不是一片「原始森林」？下面爬行的螞蟻不成了「原始森林」裡的「野獸」？
老家的天井和水井永久的具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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