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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曉冬主演的話劇《鋼的琴》劇照。 網上圖片
阿 琪
傍晚時分，手機突然響了。是戲劇家協會林妹妹的電話。她說，她正在去一個先鋒小劇場的路上。等坐上了車，才知道這個叫做藝先鋒的小劇場就在我的社區旁邊。於是，她想到了我。
我看看飯桌上才吃了一半的晚飯，沒有猶豫地說，好的。但是，我其實更吃驚的是，在我的社區附近有小劇場嗎？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林妹妹笑，她說，好像是剛建立不久的吧。要不，你怎麼會不知道。她是我的閨蜜，知道我最大的趣味和愛好，不是美少年，而是話劇，各種各樣的話劇。傳統的，先鋒的，實驗的。只要是話劇，我照單全收，再遠再忙，也會一路飛奔，跑去看。所謂不是在看話劇，就是在去看話劇的路上。
那天，放下電話，我把吃了一半的飯菜收進冰箱，換了衣服就出門了。按照林妹妹的指示，轉了幾道彎，駛過一片豐收在望的玉米地和桃園，遠遠地看見一個尖聳的鐘樓，我的心，就笑了。因為慶幸沒有走錯路。就在那天，我還新學了兩個與戲劇有關的詞彙：富劇場，窮劇場。也叫富裕的劇場，質樸的劇場。
那天晚上的話劇，是戲劇理論研究專家童道明先生編劇的《塞納河少女的面膜》，是一套非常安靜的，知識分子化的戲劇。講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在歐洲留學時，詩人馮至買下了一個死亡少女的面膜。雖歷經磨難，馮至一直將它珍藏在身邊。在文革期間，面膜被毀。通過馮至和妻子、女兒，還有面膜少女穿越時空的交流，來表達一名知識分子對人生，對家國，對歷史的深層次的思考。「沒有死，只有光」，是劇中反覆迴旋的一句台詞。
完全由一群專業的業餘演員來演出。他們的職業並非演員，但是，都是與戲劇有關的專業人士。是戲劇理論的研究者，是戲劇的管理者，以及播音系的老師。這部話劇與通常的話劇很不一樣，是一個朗讀性的劇目，需要靜靜地聆聽。
演員基本上是素顏出場，服裝也是日常的便裝。而劇場，基本上就是在一間大教室裡，四圍黑色帷幔，一頭是觀眾區，幾排簡易的木椅子，另一頭是演出區，幾張同樣簡易的木桌子。這就是世上最質樸的劇場。僅比當年抗戰時期，藝術家們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演《放下你的鞭子》，略好一些。畢竟藝先鋒小劇場還有麥克風，有燈光。有多媒體的投射裝置出字幕。那麼，所謂的富劇場，不用多想，張藝謀執導的大型歌劇《阿依達》就是，據說連高頭大馬和駱駝都牽上了舞台。
那天晚上，看完話劇我開車回家的路上，可以說是心曠神怡。這場沒有表演的話劇，我卻把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吸進心裡去了。我高興，還因為，第二天，另一個女朋友預約了另一場話劇。簡直就是過年了啊！呵呵。
張愛玲有一篇文章叫做《有女同車》。我第二天去國家話劇院，要先坐公車，再轉地鐵，地鐵裡還得倒騰一次，然後在長椿街出站，再坐一趟公交車就到了。但是，我不知道要坐幾站才到終點。所以，開口問售票員。
卻有一個美妙的聲音彷彿從空中傳來，你是去「國話」嗎？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國話」，是國家話劇院的意思。我趕緊說，是的，是的。她說，坐一站就行，你跟我走吧。
她站在與我一個拳頭之隔的前面，這是公車裡通常的人與人的親密距離。我很少出門，坐公車的次數也不多，但此時此刻我很享受這個公車時光。因為有女同車，還因為她的善意已經接近慈悲的境界。
因為，就在這之前，我受到過一次小小的傷害。那天我剛出家門坐上公車去地鐵口，不知道為甚麼，有點恍惚地看著窗外，這是我的常態，經常人在此處，心雲遊在別處。我居然坐過站了。所幸車剛一啟動，我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馬上喊停，請求公車司機法外開恩放我下車。
可是，司機置若罔聞，一路飛駛。卻是車廂裡的一位穿淡綠色衣裙的美女看不過去，柔聲告訴我，應該在前面哪一站下，然後可以再坐哪一路車回到地鐵口。看來，在這個世界上，女人，尤其是賈寶玉眼裡心裡，最最欣賞的年輕的女孩對人最富有同情心。
我感慨著。
細細打量眼前把國家話劇院簡稱為「國話」的年輕女孩。她一襲棉織黑裙，飄逸滑爽的長髮好像剛剛梳洗過，腳穿一雙平跟丁字形皮拖鞋。握在扶手上的纖手，真的是十指如蔥，膚如凝脂。以我多年記者的敏感，我感覺她是一個演員。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就問她，你是演員嗎？她戴了大大墨鏡，沒有回頭，只是隱隱點了點頭。我想，我幾乎可以聞到她耳鬢隱約淡雅的香水氣息。
到站了。我緊隨她，在她後面走。走了一段路，我感到有必要再問她一個問題。請問，你在今天晚上的戲裡演哪個角色？我會留心看你的表演的。她回話說，我演冠家二太太。你是來看演出的嗎，來得太早了吧。
我笑，是早了二個小時，但是，這樣可以有意識地避開上下班高峰人潮，另外，我要和約我來看話劇的女朋友聊天談心。北京太大，如果不是有一個主題，通常好朋友之間也不經常見面的。
可惜，世上的事不如意者常八九。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是另一場小劇場的話劇《這是最後的鬥爭》，一部反腐倡廉的應景戲。而在主劇場，田沁鑫導演，老舍的話劇《四世同堂》新版也正在上演，可惜與我無緣。
但，我還是在宣傳大招牌上找到冠家二太太的大照片。知道這個對我行使了小小慈悲和善意的美妙女子，她姓秋，真是一個很美麗的姓氏。
與話劇有關的沮喪的事情還在發生。過了一天，我還有一場預約的話劇，是和戲劇家協會的林妹妹早在一個星期前就約定的。那天是2012年7月21日，周六，人藝劇場，我喜歡的明星郭曉冬的話劇處女作《鋼的琴》。
前晚臨睡前，我就關心第二天的天氣預報。有雨，大到暴雨，心裡就多了一絲隱憂。我祈禱老天改變心意，讓明天有藍天白雲。但是，我失敗了，慘敗。因為，是一場特大災害。竟有很多人在這場大雨裡失蹤，有很多人家的房屋在大水中被沖毀，還有很多成熟的果園被淹沒。
那天，我猶豫了整整一天，站在窗口凝視著大白天卻暴雨如注恍若黑夜的天空發呆。我知道，郭曉冬一定會如約到場，大部分熱愛話劇的觀眾也會如約而至。但，還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樣，因為家住偏遠的京郊，無奈地被雨絆住了腳。
傍晚，不甘心的我把車開出去沒有多遠，大雨傾盆到我的車窗上，我根本看不見外面一米遠的地方都有甚麼。我只好和很多人一樣，把車停靠在地勢略高的路邊上，黯然傷神。
在話劇開演的那一刻，我想像著郭曉冬在燈光明亮的舞台上，是如何地神采飛揚，光芒四射。
真正是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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