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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明)《郭索圖》,畫大閘蟹一隻,上題「郭索郭索,還用草縛。不敢橫行,沙水夜落。」 網絡圖片
十多年前偶然從南紙店裡買到一副洪稚存寫的篆書聯,還未經裱過,想來當日寫好送給朋友,就被隨手捲起放在那裡,不料一下子就放了一百多年,因此紙墨如新。裱好以後掛起來,正好可以掩蓋掉粉漆剝落難看的牆面,無事時看看,覺得很不錯。洪亮吉的篆書與孫星衍齊名,在清代書家中是有地位的。好像他對同時著名的金石篆書家錢十蘭(坫)也並不大佩服,在文集中曾說過一些怪話。聯語是七言:「自昔同年同裡井,只今有蟹有監州。」上款「健二兄同年」,下款「北江弟洪亮吉」。下面鈐了兩方白文大印「洪亮吉印」、「萬里荷戈」,可見這是他被貶斥西陲放還之後所寫的了。
這聯語很有趣,卻一時說不出下聯的出典與命意,真感到非常慚愧。有一天理書,翻到兩本《晴川蟹錄》和《後蟹錄》,仁和孫之騄輯,還是康熙刻本。這是《晴川八識》之一,所謂叢書零本者是也,在書店裡是被當做殘書的。但我卻不這樣看,這又有甚麼關係呢?如果《八識》俱全,也許就買不起了。這是很有趣的書,把古今關於螃蟹的譜、事、文、詩,以及「事典」、「賦詠」、「食憲」等,都搜羅在一起了。當然不見得就完備無遺,但材料確實是很豐富的。這種有關螃蟹的僅有的專著,是值得珍重的。無意中就在後錄卷二翻到了蘇軾的一首詩:「生平賀老慣乘舟,騎馬風前怕打頭。欲問君王乞符竹,但憂無蟹有監州。」
這下子總算找到了洪北江聯語的出典,真是高興得很。趕緊去查東坡集,但找來找去也沒有看見後錄裡寫下的原題《金門寺中》。這就不能不說是過去著作家的毛病了。他們往往割裂原題,不註出處,使讀者為難。原來這詩是《金門寺中見李西台與二錢(惟演、易)唱和四絕句,戲用其韻跋之》的第二首。
西台是李建中,也是宋初有名的書家。二錢都是吳越王錢氏後裔,因此東坡此詩中就用了錢家的故事。
《五代史補》:「吳越王初入朝,上賜以寶馬。馬出禁門,驕行卻退,王謂左右曰:『豈遇打頭風耶?』」這是吳越歸順以後,已經失去了地盤的地方軍閥來到中央政府以後膽戰心驚複雜心情的寫照。雖然是小故事,卻生動深刻得很。
螃蟹的故事出《歸田錄》:
國朝始置諸州通判,既非副貳,又非屬官,故常與知州爭權,每云:「我是監郡,朝廷使我監汝。」舉動為其所制。……有錢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嗜蟹。嘗求補外郡,人問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無通判處則可矣。」
這故事也有意思。這位愛吃螃蟹的錢少卿的言行,與陶淵明的官田種秫可以算做一對銖兩悉稱的佳話。當然另外還有別的意義。宋朝嚴格執行中央集權的政策,對地方官不放心,要派通判去監州,和唐末用太監監軍的手段差不多。這辦法是有很多流弊的,地方官感到頭痛自然是難怪的。東坡喜歡說笑話,萬一弄不好,螃蟹吃不到,卻有一名監州在一旁管頭管腳那就糟了。洪北江則下一轉語,退一步想,螃蟹、監州兩者都有,也就可以滿意了吧。這中間當然是流露了他對當時官場的不滿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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