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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光先。網上圖片
——淺談現代農曆的由來
台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祝平一教授 （孫詠珊 整理）
三百多年前，自認為文化正統的楊光先，發起一場攻擊西洋傳教士湯若望和西洋曆法的案件，學者稱之為「康熙曆獄」。這場風波，是中西文化的衝突，也是一場科學和政治的鬥爭。影響至今則是我們今天制定農曆——或香港人俗稱的「通勝」——所用的規則，原來是來華傳教士的遺產。
故事要追溯到明朝末年曆法的失修。古人以晝夜周期為一「日」；以月亮的盈虧周期為一「月」；以寒暑周期為一「年」。計算農曆的原理主要是根據地球和月球的運行周期，以計算、協調、安排年、月、日等的長度和順序，並配合天象。根據協調的重點大不同，大概可將曆法分為三類：以協調曆月和朔望月關係為主的稱為「太陰曆」，簡稱「陰曆」；以協調曆年和回歸年關係為主的，稱為「太陽曆」，簡稱「陽曆」；兩者兼顧的，稱為「陰陽曆」，即農曆。由於一朔望月有29.53059日，一回歸年有365.2422日。計算曆法的難處正正就是因為這兩個不是整日數的天文周期，但又必須在一年裡安排若干個整月；一月裡安排若干整日，故有大月小月之分、平年閏年之別。為調和太陽年與太陰年，所以大約19年要置七個閏，使平均曆年等於回歸年。
明代曆法失修的原因多端。一方面是因為天行有差，所以曆法若長久不調整的話，就會逐漸出現誤差。而明代沿用元代的《授時曆》，到了明朝中期，已經累積了200年的誤差。其次，明朝遷都北京後，從南京搬去的天文儀器並未相應調整。再者，當時欽天監的官員不懂得計算曆法的背後原理，只知套用天文立成表來造曆，所以曆法一旦失準，他們便束手無策。這時，湯若望等西方傳教士可說是來得及時。傳教士來華是為了解救靈魂，但為了把握任何留在中國的機會，他們在徐光啟等官員信徒的幫助下，參與了明末的改曆。
傳教士表面上爭取到立功以傳教的良機，卻也因此走進了兩難的困局。當時西方人用的是太陽曆，中國人用的卻是陰陽合曆，故此傳教士不能把西方的曆法全盤搬來中國；也因為曆法在中國政治上有深遠的象徵意義，所以他們也不可隨便改變中國人慣用的曆法形式。
後來，傳教士唯有嘗試拼湊中西方的曆法以創立一部既適合中國人使用，又能確保精準的曆法。然而，曆法的計算非常複雜，且牽一髮而動全身。例如中國的時制把一天分為100個單位，但歐洲的一天為24小時，共96刻。又如中國以日行一天為一度，因此圓周是365.25度，而非360度。為了能使用傳教士西方既有的天文學和數學知識、儀器和天文表，傳教士最終改變了上述的基本參數，且決定使用太陽在黃道上行15度來定節氣，但這與中國人使用太陽的平均轉速的平節氣不同。雖然這可能使得傳教士能比較準確地測算日、月蝕，並保持中國原來的形式，卻也改變了中國曆法中「置閏」的規則。
不過，傳教士改曆尚未成功，明朝已經覆亡。戰亂中，湯若望想方設法保護曆書刻版，將之轉獻給清廷，獲得清廷的賞識和信任，並賜名為《時憲曆》。在《時憲曆》頒行十幾年後，楊光先卻跳出來挑戰西洋傳教士和他們所修的曆法。楊生於1597年，徽州歙縣人。他曾在晚明時期，以布衣抬棺，死劾大學士溫體仁和給事中陳啟新，後流放遼東。1659年，他開始為文攻擊天主教與西洋曆法，並與欽天監回回科的吳明炫合作。他攻擊新法有誤，且認為西洋人修正後的曆法，改變了中國的曆法傳統。例如新曆法偶有一個月有三個節氣的現象，因而無法依照傳統的規則置閏；新曆法又刪除了紫氣這個為了占卜而設的星等。但在種種告狀的內容中，最致命的是曆面上書「依西洋新法」這五個字。楊光先以此為證，為傳教士按上一個暗中改變正朔的罪名。楊更說他「寧可使中夏無好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以維持華夏正統。
康熙三年（1664年）楊光先以傳教士藉曆法藏身朝廷，圖謀不軌為由攻擊湯若望等傳教士。楊的指控正正投合了鰲拜等人剛攝政，害怕社會動亂的心理。清廷立即受理了楊光先的訴狀，對湯等人進行了長達數月的審訊。原來在京的傳教士與欽天監中的信徒大都被處死或流放，然而，1665年一場震壞全中國的地震卻救了他們一命，不過仍有李祖白等五名任職於欽天監的中國官員被處死。
表面看來，「問題」好像「解決」了。湯若望倒了，楊光先上任了；新法廢除了，舊法恢復了。可是，曆法的問題依舊，雖然楊光先努力改善，仍然未能解決問題。1668年，年方十五的康熙皇帝察覺欽天監的曆書有誤，並將欽天監所進的曆書交給南懷仁審訂，南懷仁很快就抓準這個機會抨擊楊光先。因事關國朝天命，康熙帝親自處理。他令朝中的大臣會同楊光先、南懷仁等人在紫禁城午門等處測驗日影，結果證明南懷仁的預測較準。此後，康熙帝便任命南懷仁治理曆法，並恢復了以西法為基礎的《時憲曆》，傳教士以當時歐洲的曆法技術融入中國陰陽合曆框架的農曆也因而流傳至今。
結語
這場曆獄所留下的文化遺產，值得我們省思所謂「傳統」常是在拼拼湊湊中形成。認為文化有千年不變的本質，不但經不起歷史的檢驗，也常使人忘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文化因子或器物並非單一文化下的產物，在形成所謂文化傳統之過程，實常受惠於他人。在目前世界村的形勢下，如何尊重文化差異，並保持自身的認同在在都考驗著人們的智慧。
（本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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