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 蘇
如今的蘋果是愈來愈漂亮了,漂亮得令牙齒們不自覺地就自卑得失去了戰鬥力。
可好好的蘋果若感染了細菌,就算只有指甲蓋那麼點大的役區,也足以讓豆蔻年華美少女般的蘋果破了相,從優雅安逸的水晶果盆搬遷到了風吹浪打的水池邊,怪孤獨的。
原本挺小資的白領水果,一從客廳茶几下崗,居然就土豆都不如了。科普讀物上說,爛了一點點的蘋果不能再吃,因為果肉已被腐爛產生的毒素污染。可村裡民諺說,歪瓜爛桃子最甜最好吃。我相信科學,因為據說這和美好將來有關。我也無法背棄民諺,因為它似從前的穀粒,餵大了我的童年。眼前指日可待的白白胖胖,可都得益於那時的雜食和糙口。
記得小時候,最期待爸媽去三十里外的富陽鎮上。因為他們回來時,總是會盡可能的買點零食給我們解饞。坐在門口小板凳上小口小口享受零食的我們,如出殼小雞般毛絨絨欣欣然。 一隻麻球,一把糖塊,或者幾個蘋果,都使我們快活得胸口裝了彈簧一般。那些蘋果大都是因為爛了動過切除手術的,有的是大半個,有的是一小塊,樣子有點寒磣。但是蘋果如果不爛,就不會削價,我們就吃不起。殘缺的蘋果還是蘋果,它給我們的是完整的快樂。從沒好意思告訴別人,我那時曾有一個理想,是擁有一麻袋的爛蘋果,坐在向陽的山坡上,一邊放羊,一邊削爛蘋果,惡狠狠地從早上一直吃到黃昏。
爛蘋果是寂靜清貧歲月裡的歡呼雀躍,它肆意的香甜,把我們酣睡在稻草床墊上的黑白夢境包紮得五彩五彩的。那樣的滿足,是現在給我們整個果園也無法得到的。那時的爛蘋果是有福的,那時的我們是有福的。
現在的爛蘋果依然是蘋果,但它大都被痛快爛掉。一是怕吃壞了人,二是再窮的人家也爛得起一個蘋果了。這應該算是進步。可吃好喝好了的人怎麼就經不起一隻爛蘋果的腐化了呢?人真的是越活越脆弱了。
可不吃爛蘋果的人並不比爛蘋果堅強多少,時不時的就被無孔不入的細菌絆倒摜翻。不明白細菌們是如何一代更比一代強的,莫非它們的本能比我們的科學更厲害?當我們洋洋得意於各種抗菌的研究成果時,保不定細菌們就在一邊托著小小的腮幫擠眉弄眼地衝著我們偷偷發笑呢。
爛了的蘋果吃不吃,這是個問題,但並不重要。艱苦樸素固然是美德,可若有成堆的好蘋果等著我們享用,我們還去吃爛蘋果,就多少顯得沒品味和矯情了。再說現在真要買那種動過手術的爛蘋果也不是那麼容易找的,總不能等好好的蘋果爛了再吃吧?!只是我們不能太心疼自個兒的胃,精挑細撿地,把自己精緻得紙人似的風吹跌倒撒氣頭暈的。我們再怎麼百般講究,也成不了豌豆公主,頂多混個潔癖的諢名。
曾經夢裡笑醒,夢見春花般恣意狗尾巴草般青蔥的從前的自己,帶著一車嫁妝穿過月光如銀子鋪滿地的鄉村大路去嫁人,車是寶牛牌新牛車,嫁妝是那隻爸爸親手做的拼花大櫃子,櫃子縫裡逃出來的爛蘋果的醉人芬芳,如詩歌被晚風反覆吟誦,天地俱深深呼吸。可惜夢醒得太早,不知道那接應的臭味相投的夫君是誰,而夢和從前一樣無路可返,無緣相見相守的人,終是一夢相隔兩茫茫了。夢裡那一車好好的爛蘋果,也不知道後來到底便宜了誰,每每想起,都心疼得夜不能寐,又不好意思和人說,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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