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聶華苓一九七九年舉辦「中國周末」,讓久違的海峽兩岸作家在愛荷華首次相聚,可說是文學的功德。
聶華苓特別指出,這次聚會完全是純文學性的,沒有任何政治的企圖,是超越了政府的,純粹是寫作人之間的一次交談、交流,而非交鋒。聶華苓主辦的「中國周末」,提供了海峽兩岸作家在第三地帶——美國中西部愛荷華城首次接觸的消息,哄動了海內外,也被稱為「第三類接觸」。
一九八三年秋,我參加「國際寫作計劃」那一次,印象最深刻有兩樁事。
其一是,當年同時被邀作家吳祖光在愛荷華期間,吳祖光早年在重慶的一位遠適台灣女學生,因政治原因與老師暌違三十多年,她知道吳祖光出來了,特地從台灣老遠跑到愛荷華會見恩師。聶華苓不但接待了這位「世侄女」,還安排了食宿,為這次師生的重逢舉行了派對。女學生與恩師在第三國度相會,熱烈擁抱,激動得熱淚漣漣,所有在場的作家無不動容。
其二是,那個年代,東西德人民因政治之手強被隔離,老死不相往來。德國未被分割之前,有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情人,因政治原因,各散東西。後來也在這一屆的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意外重逢,兩人相見恍如隔世,自此形影不離,他們的儷影遍及愛荷華城的樹蔭下和河畔,以至每一個角落,他們墮入情感的海洋,彷彿要喚回戀愛的青春,令人艷羨。但是「國際寫作計劃」一結束,他們又要各奔東西了,別離的難割難捨,是最令人黯然神傷!
聶華苓是一個心胸開闊、氣度恢宏的人,所以她的作家朋友遍天下。譬如政治立場很鮮明、黨性很強的作家丁玲、茹志鵑等等,也受到她的邀請參加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後來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她深深知道,文學到底是超越政治、地域的。這正是她與夫婿保羅.安格爾創辦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所取得的成功的基石和凝聚力的所在。
聶華苓對同文同種的華人作家特別眷顧。她繼夫婿保羅.安格爾接任「寫作計劃」後,每年都邀請海峽兩岸三地的作家來這裡。因這個計劃只贊助與美國有建交的國家的作家,邀請內地的作家沒有問題。至於台灣與香港的作家,便得由她與保羅.安格爾另外向一些基金會籌款資助了。
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成為海內外作家溫馨的家園—在這裡,沒有鬥爭與不平,只有文學交鋒與交流。韓國詩人許世旭說聶華苓、安格爾夫婦「把整個地球搬到安寓(聶家)」!我們從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認識聶華苓、保羅.安格爾,認識了世界的意義。
聶華苓的文學地球村觀,與她的游離身份息息相關。
聶華苓在她的代表作《桑青與桃紅》寫道:「一個人吊在那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四面是黑壓壓的山,下面是轟轟的水。你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從開天闢地就吊在那兒的。你就會問自己:我到底在哪兒?我到底是什麼人?這兒還有別的人嗎?你要找肯定的答案,就是為了那個去死你也甘心的。」
以上是出自一個「在抗戰時期長大的流亡學生」的口中,之後是逃避內戰,然後到了台灣,在「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人人自危下,女主角逃避查戶口,最後奔走美國,逃避美國移民局無孔不入的追捕……。
聶華苓代表作《桑青與桃紅》況喻中國人在極權社會下身份的分裂。為了躲避政治,中國人特別是知識分子的唯一出路是逃跑。 (《花果滿樹的聶華苓》之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