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一九八三年秋,我參加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後,逗留一年進修英語,聶華苓曾施以援手,給我掛一個「國際寫作計劃」助理研究員名銜,為她整理資料,每月有點外快,其實是幫助我完成這一年的學校生活。
在愛大這一年,聶華苓大小活動特別是宴客和文化活動,都會親自打電話讓我參加,使我排遣不少學子兼遊子的鄉愁和寂寞的心境。
返港後,我把兩個女兒送到愛荷華大學唸書。我的兩個女兒在愛荷華求學期間,也受到她多方的照拂;幼女曾因感情問題受到欺負,在我的請求下,聶華苓挺身而出,甚至為她找最好的律師出面,使她安然渡過大難關。
在愛荷華大學的聶華苓頒授榮譽儀式上,我說,聶華苓是我的親人,是我的母親。
我此次赴愛荷華就是抱著探親的心態。我不知道如何表達對這位親人、母親的無限敬意和感激之情。我用了一種最簡單、最直截的表達方式:家庭式聚會。
我老遠從香港捎去鮑魚罐頭、香菇及威士忌,像過去我和許多中國作家在安寓下廚一樣,三十年後的我,在臨離開愛荷華前夕,下決心親自做一頓飯,款待聶華苓一家。
那一天,起個大清早,徒步跑到愛荷華一家由韓國人開的、賣東方食品的東西店,買菜、肉類。這家過去唯一賣東方食品的店舖,是一家原只佔一個舖位的小店,現在已有三個舖面,聽說這幾年還有一家更大的中國超市落成,這也說明到愛大求學的東方人顯著增多了。
與三十年前情景一樣,我一邊做菜,聶華苓遞給我一杯干邑,她則一邊喝酒、一邊興致勃勃地看我做菜。她說,她要學我的烹飪。
過去在愛荷華寫作計劃活動期間,經常舉行會餐。我大都是做豉油雞、油爆蝦和福建炒米粉;陳映真則是做台式酒雞和元蹄;王安憶是肉末雪裡紅。
這一次,我做了三菜一湯,計有鮑魚蠔油生菜、香菇炆排骨、大白菜炒韓國粉絲和韓國速凍金針菜雞湯。
雖然菜式再簡單不過,但在偏遠的美國中西部的愛荷華城,已是一頓頗豐盛的晚餐。聶華苓試菜後,頻說:「好!好!」樂得呱呱大叫。
恰逢聶華苓最疼愛的孫女、次女兒藍藍的女兒安霞,及安霞剛誕下不久的女嬰;大女兒薇薇的丈夫Klaus及孫子Christoph都跑來愛城向聶華苓道賀。此外,還有安霞同父異母的哥哥Paul King也來了。
除了大女兒薇薇因在多倫多大學執教鞭難以抽暇前來,聶家大小濟濟一堂,熱鬧得很,也吃得很香!
那一頓飯也是告別宴,翌日大清早我趕返繁囂的香港。聶華苓堅持要送別。大清早自己開車,冒著豆大的雨,來酒店與我吃早餐。(其實她並沒有吃東西,她說早上不大吃東西,只是陪我吃早餐而已。)吃完早餐,她目睹我上了酒店到機場的專車(她事先已幫我付了車資及酒店住宿、膳食費),我目送她孤身沐在冷雨中去取車瑟縮的背影,我的眼睛濕潤了!
三十年前,我從一個毛頭小子,變成了今天已年逾花甲的人;聶華苓已從過去儀態萬千的女子,變成一位和靄可親不失伶俐的長者。歲月流走的痕跡也許只是臉上的風霜,磨不掉的是她那一朵澄澈的笑靨和響亮的笑聲,磨不掉的是她的赤子之心和仁者的風範,磨不掉的是她與文化人親逾骨肉的情誼……。
我不禁要親暱地喊一句:我的親人,我的母親!(《花果滿樹的聶華苓》之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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