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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紙鳶寄鄉情,在第30屆濰坊國際風箏會期間,旅居美國的濰坊籍藝術家李冰奇的「交融與碰撞—冰奇回歸展」在有百年異域風情的濰坊坊茨小鎮展開。積十餘年中西藝術交融之成果,李冰奇完成了出走、碰撞、昇華、回歸這一藝術輪迴,成為文化「飛散」的守望者。笑對人生苦難如菩薩低眉、冷視藝術弄臣如金剛怒目,李冰奇「洗靈」自己,也試圖「洗靈」藝壇。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楊奕霞、于永傑
穿梭在「冰奇回歸展」的畫作中間,有一物象撲人眼簾,那就是他筆下怪詭的鳥雀和奇異的游魚。乍看之下,八大山人奇絕之風穿越數百年翩然而至。有藝界評論家直言:冰奇作為當代八大,當之無愧。然而細品之下,就會發現,李冰奇的鳥雀游魚不似八大山人筆端的白眼向天、憤世冷傲,中間多了一分幽默、一分思索。
幼年受家族影響
八大山人從明朝的皇族貴胄成為滿清的前朝遺民,身世跌宕最終卻開闢一代畫風,惠及後世藝壇數百年。翻開李冰奇的人生履歷,會發現他與八大山人的人生有相似的軌跡。李冰奇出身書香門第,一門五博士。祖父李其繩,是清末第一批前往日本的留學生,也是中國同盟會的早期會員。回國後教育救國,為中國製藥在巴拿馬世界博覽會拿到第一塊金牌。李冰奇的父親李雪巖,是收藏家,善書畫,著有《金石錄》、《哀凰集》等。父親是冰奇的第一個老師,督其學畫,幼時即讓他熟讀艱澀難懂的古文詩詞和畫論,並讓他臨摹家裡珍藏的芥子園畫譜。李冰奇說,自己的藝術功底是「父親用眼袋鍋子敲出來的」。
本來是高門望族,又家學深厚,其從藝之路應該光明可冀。然而江山翻覆,一夜之間李冰奇成為舊時代的遺孽。他回憶:「文革時家中所有財產被洗劫一空,最後被迫遷回故里—濰坊寒亭高里。」變故讓「總想把他未竟之事寄托於自己」的父親中風早逝,留下姐弟八人,全憑母親打零工維持生計。此時,作為長子的李冰奇成為濰坊汽車製造廠的一名工人。
藝術之路坎坷不平
父親生前的諄諄教導以及對藝術的執著追求,使李冰奇執著於繪畫。在工廠裡他主動提出上夜班,這樣白天就有更多時間研習繪畫。艱難困苦玉汝於成,作為工人的李冰奇在濰坊藝名初著,15歲便有作品參加山東省美術展覽,建國3周年時濰坊挑選一批畫作進京,李冰奇的畫作入選。文革結束後高校恢復招生,李冰奇的文化課已經考上中央級美術院校,但政審這一關卻讓他折翼而歸。1984年,年屆不惑之年的李冰奇終於等到人生轉折的機遇。經同鄉郭怡孮介紹,他認識了恩師劉勃舒、許麟盧。抱著一捆畫,他忐忑敲開了中國畫研究院院長劉勃舒的房門。惜才的劉勃舒看過冰奇作品,大喜過望,題「讀冰奇同志畫,古標新意,實不多也」。許麟廬題「神似高其佩唯有冰奇弟能之」。兩人分別寫信給濰坊市政府推薦他,使在濰坊汽車製造廠當工人的李冰奇進了濰坊市群眾藝術館,回歸繪畫隊伍。
兩年後,中央一紙調令李冰奇到北京「中國畫研究院」深造學習,隨即被聘為中國畫研究院最年輕的院外畫家。此後,他又與吳作人、吳冠中、李苦禪等一起參與由國家主辦的中日畫展,隨後不斷舉辦各類國際性大展,使他蜚聲海內外。
回顧人生的前四十年,李冰奇坦言他的人生態度與八大山人決然不同。「八大山人無法釋懷民族之恨,他還懷著復興過去的慾望。但我認為我和我家族的遭遇是歷史的必然。」他說他自己是享受苦難、消化痛苦、發現希望、獲得復活,在悲劇的藝術裡,站在未來看現在。這樣坦蕩達觀的境界,使他擺脫糾纏鬱結,獲得徹悟後的從容,所以他筆下的鳥雀游魚,在體悟八大山人的冷傲之後,涅槃而成豁達的幽默和深邃的思索。
人在巔峰能撒手
正當李冰奇在國內畫界如日中天、名利地位指日可待之時,他卻選擇在巔峰之上拋開一切,另闢他途。1997年他定居美國加州市,踏上一條前途莫測的文化苦旅之路。
國內的盛名,使他在美國的闖蕩有了一個順利的開端。他在長青藝術沙龍舉辦個人畫展,獲榮譽市民的稱號;不久受聘為加州設計學院(Pasadea Art Center)教授。1998年6月,美國福特基金會與美國加州州立大學舉辦「國際藝術理論研討會」,李冰奇應邀出席會議並作了「文化的跨民族性——飛散感觀之後的再認識」的專題報告,引起美國學術界的廣泛關注。「飛散」一詞源於古希臘神話,後特指某個民族的人離開故土家園到異鄉生活,始終保持故土文化特徵。1998年,李冰奇的作品《繁榮昌盛圖》在美國「世界華人書畫展」中獲金獎。從一萬六千幅作品中「海選」出來的作品,後來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引起轟動。這正是用「飛散」文化凝結成的第一顆果子。
挫折之後再起步
然而藝術家的隨性與不善理財再次使李冰奇陷入痛苦,並從痛苦中尋得存在的意義。李冰奇在美國的兩間畫廊因為經營不善相繼倒閉,積蓄對於藝術家而言更如漏桶裡的水,不知不覺就耗盡了。陷入經濟困境的他去木器廠做一名油漆調色工,當老闆從報紙上發現他竟是一名藝術家時,不敢繼續僱用他。此時他才意識到金錢對於人的重要性,他開始陷入更深層次的思索。
為了尋找生命的真諦,他闖入沙漠走了兩天兩夜,在掙扎中「發現了復活」。有一次他從雪山頂上扛下一根一百多斤、形似山羊的枯木,從它身上發現「活著、死亡、存在的真正意義」。如此不斷地自我錘煉、反思、審視,李冰奇開始察覺出國之前的盛名讓他滋生了傲慢,他開始不斷修正自己,並稱之為「洗靈」。他從洗靈中頓悟了:生命不是按時間計算的,而是掙扎出來的。
從深刻的自我反省中,李冰奇開始總結自己的藝術觀,並寫了一系列藝術理論著作。他開始從自己所浸淫的中國傳統藝術理論中走出,去探索中西藝術體系碰撞的可能性,並對情感和生命有了新的認識。他尋找著藝術的包容與大融合的民族飛散精神,作品漸歸於老辣滄桑,他筆下的鳥雀總是孤零零地棲在枝頭,向上張望;暗色調的整體構圖中,幾筆翠藍、鵝黃令人精神一振,富有張力的色彩噴薄欲出;其所繪或喬木或微草,無不粗枝大葉散發著潑辣的生命力,令人一望即知是山東大漢大手塗抹。然而雖是粗豪漢子,李冰奇不畫大山大水,偏愛牆角一株梅或石下幾棵草,於芥子之中藏住須彌氣象。油畫的筆觸與色彩被他自然地融合進中國傳統繪畫中,且結合得天衣無縫。他用中國傳統繪畫獨特的線條加上西方現代繪畫鮮麗的色彩,構成了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的精神世界。在美國詩人斯蒂文森的「用十三種方法看黑鳥」的藝術多元觀啟示下,他畫了很多畫,且把畫引伸到另一個世界裡。
李冰奇說,中國畫是用講故事的方式進行道德教化,西方藝術則是情感的直接撞擊;中國畫的線條是一種無可奈何後的忍耐,西方繪畫的色彩是奔放抗爭的,但發展到梵高卻走向了人格分裂。所以從這個時候他開始嘗試用中國畫的生命和線條,去概括西方的色彩。他開始領悟到,藝術要做到瘋狂但不失理性,野性卻不野蠻,把兩者融合起來,畫作就於和諧中迸發出張力。所以在此次「交融與碰撞——冰奇回歸展」中,大塊文章、濃墨重彩的用色與去偽飾而存樸拙的線條,給觀畫者極大的衝擊感。李冰奇說,他此次回到家鄉濰坊,就是為了報告自己在中西文化碰撞後產生的新面貌。這次展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證明中西文化是存在結合的可能性。
藝不失真能成聖
從對自我的審視中,他的目光開始轉向對中國藝術的批評。李冰奇毫不掩飾他對當今中國藝術界某些現象的批判態度,愛之深恨之切,以至於說到動情處他情不自禁地叼著煙斗站起來手舞足蹈,亦如後學回憶中魯迅同青年交談時的情景。
在李冰奇看來,藝術家和工人都是用勞動來換取生活的。從某種意義上講,藝術家也許應該是清貧的,在清貧中才能感受真實的人生。但現今畫壇部分人以社會職位的高低衡量藝術的價值、將作品的價值等同於價格,他痛惜於藝術家社會責任感的喪失。在他看來,藝術家應該與民族的哀樂相共鳴,要為歷史負責,對自己的民族,要有一整套系統的哲學思想和美學理論。藝術若不能起到教化人生的作用,就是一張破紙。已經年過花甲的李冰奇,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除了閱讀、繪畫,還要寫詩、寫文章。接下來,他還要出版一部美學理論方面的著作,以抨擊當下文藝評論界相互吹捧、淡而無味的現狀。
重返故鄉濰坊,重新感受故鄉的山山水水,李冰奇更真切地意識到對自己影響甚深的,是故鄉那種古老的氣息和生活習慣。然而這一切都已是故鄉兒時的記憶,青石板不見了,河裡的魚不見了。李冰奇說,他只能在漂泊中重新塑造、描繪家園,這個家園就是中華民族的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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