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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呂樂這個名字最初的認識,大都是他是一名出色的電影攝影師。曾獲得奧斯卡最佳攝影獎提名的他,幾乎和中國所有最好的導演都合作過。攝而優則導,彷彿是一條不成文的創作路徑,呂樂亦如是。在執導了《十三棵泡桐》、《小說》等作品後,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我們看到了他的最新作品《一維》,儘管這只是《美好2013》其中的一條短片,但作為泛亞洲電影創作中代表中國大陸的創作者,呂樂的哲學省思,無疑會讓人思索更多關於宗教、人性和電影之間的問題。 ■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劉國權
《一維》的創作靈感,實際上是呂樂讀鹿橋《人子》與胡蘭成的解讀後的有感而發。《人子》有佛,而胡蘭成的詮釋則有今世。那麼呂樂又從中看到了甚麼?
「去年十一月,香港電影節這邊給我發短信,問我能不能為香港電影節拍一條短片,我說給我一個星期時間,讓我想想。」當時的呂樂,正在讀胡蘭成的中國文學史,其中有一篇寫到鹿橋的《人子》,「我看到評論覺得挺有意思,他寫了人對善惡的分辨」。一個星期之後,他答應了電影節的邀請,而《人子》這篇只有兩頁紙的小說,則成為他的創作文本。
其後,他又專門去做調查,了解基督教、天主教、穆斯林教等宗教背景。「因為胡蘭成的評論中有道教和儒家,而鹿橋寫的主要是佛教多神論還有婆羅門教。」之所以將短片定名為《一維》,也是因為該片在宗教層面的單一層次。呂樂想到:「要不就叫一維吧。而且我們這次也是用最簡單的方法拍,預算只有4萬美金,我覺得可能畫面比不過大的電影,這是先天的不足。」所以他使用了剪紙皮影戲的方法,不讓觀眾看到劇中人物的表情,只能看到動作和景物,所有的對白都用旁白呈現。
呂樂在去年年底完成了這個劇本,一月初開始拍攝,而三月,我們已經看到他這部「宗教故事」。按他的話說:「是宗教故事,是開放式結尾,是大家可以討論、可以想、可以理解、可以不理解、也可以按自己理解的一個短片。」
用理智消解煽情
《一維》相比《美好2013》中其他三位來自港、台、日導演的作品,最大的特點,或許是它在情感方面趨於理性,因為這是一個頗有資本「煽情」的故事。老法師教曉太子分辨善惡,太子可以明辨天下、生死的善惡之別,最終卻無法面對「人」本身的善惡難斷。
「要是用黑白剪影的方式,把整個故事連貫地講下來,就是鹿橋的小說,是很傷心、很感人的。」但呂樂說:「我覺得有時候電影把情感推到特別極致的時候,不管歡笑喜悅還是悲傷流淚,情感一旦到了極點,理智就會下降。」所以他使用的方法是當情感到達最高點前,將其打斷。他在片中插入了一段討論,將觀眾的情感向回牽了一點、解構了一點。
「當片子的情緒一路往上推,推到老法師親自分身成兩個人,要太子分辨善惡時,觀眾的注意力也開始集中。這時候我就想,是不是可以插入一段採訪。」這段抽離於《一維》世界的論述,也包含了胡蘭成對《人子》的分析內容。
呂樂認為,「相比《美好2013》中的其他三個作品,我覺得《一維》可能是個理智一點的作品。」在他看來,另外三位導演的短片中,都表達出了鮮明的情緒。「有歡快、吃驚,也有家庭團聚的溫馨,而我這個則是讓大家冷靜地去看。」
薄薄兩頁紙的《人子》,最令呂樂感到興奮的部分,當然是「宗教」。小太子被老法師帶到人群中,能夠分辨善惡;被帶去生死界間,也懂得如何向上。「這些他都能分辨清楚,但最後卻分辨不了人的善惡,所以他放下了屠刀。」世上最難之事,莫過於分辨出同時存在一個人身上的「善」與「惡」。「放下屠刀」看似沒有立場,但呂樂認為,沒有立場,就是立場。
他說:「首先,我不是一個佛教徒,作為創作者,我是站在一個不是佛教徒的角度,去闡釋、講述一個佛教故事,所以會更冷靜,也會把其他宗教和生活觀、哲學觀放進去。」所以完成這部作品,也是進行了一個他認為有趣的嘗試。
變革將電影逼上絕境
呂樂投入電影行業的時間已經不短,他先做攝影,再做導演,一路做到《一維》,彷彿又再度歸零,重新整裝待發。「對於下一步要做甚麼片子,並沒有具體的方向,也還在找故事。」對他來說,電影拍攝過程中最躊躇滿志的階段都是籌備期。「要出發了,要講一個故事,要敘述一段生活或者提出一個問題。但真正落實的時候會忐忑不安,因為具體的事情有點繁瑣,拍完也不知道人家喜歡與否。」他認為自己還是挺在意拍完的片子,能不能被別人討論與注意。
「電影作品不太像文字、繪畫、個人創作、雕塑等,它需要更大量的金錢投入,而觀眾的範圍也很廣,所以我始終希望能往積極、正面的方面去走。」至於批評的聲音?當然他會嘗試著去理解。2006年拍完《十三棵泡桐》時,互聯網上便有人指責呂樂片中所表現的「老師和學生發生關係」。
「當時被說得挺狠的,是接近被罵了吧!」但他內心還是可以理解,畢竟有些年輕觀眾的父母可能正是老師,「很多人不知道情節出自原著小說,我們也不能要求每個觀眾都讀過小說,所以試著理解吧,我覺得是這樣。」亦有聲音批評呂樂的片子沉悶,譬如他拍的《小說》,投資只有100萬,但令他高興的是,「現在一些畫廊還在放這個片子,它被放映了很長時間,一般是在畫展或者雙年展上。」偶然跨界的泛藝術嘗試,至少證明呂樂的影像,具有內在的價值。
當人們想到呂樂的作品時,或許很容易將他的創作特點界定為「矯情」,因為他的電影總是想要說一些事、或是提出一個有些拗口的問題。但現實生活中的他,不但一點都不矯情,還頗為隨和,比較好靜。「腦子很亂有很多種想法,但喜歡自己呆著去想。」
創作至今,他也不好說自己最滿意哪部作品,「說是未來的,好像自己太牛了,但如果說是過去的,好像又停留在某個層次。」
電影的大環境在變,而呂樂對此則持保留的態度。「電影現在正是一個轉變期,更多人去嘗試3D,去追求48幀/秒。」反而像他的《一維》卻還是1D。但他的考量似乎又更為嚴肅。「我覺得技術變革會把電影往一個絕境上推,如果以後的電影只有48幀/秒,那麼全世界就剩下Peter Jackson和卡梅隆這兩個人寫電影史了。其他人的電影如果要放映,還得成倍加速,這不是毀了電影史嗎?」但這恰恰就是技術革命。
當全球電影只剩下48幀時,人們看電影的確可以看到更清楚的畫面,但影史上很多好的作品,卻再也還原不了本來的狀態了。另一方面,呂樂認為:「平民時代,平庸世道下,大家都能發言,大家都能講神的故事,反而人們都不太講周圍的、生活裡面的、民族國家的故事了。」如今的電影動輒出現「神話」。
「當然這是個新的創作方向。但多少年前講神話,無論古希臘還是中國,都是為了確立民族國家的根基,而現在,神話只是一種視覺奇觀。」具體說到中國電影的現狀,他認為:「中國電影的節奏、觀眾的觀感,並不比其他國家慢,因為現在這個時代,人們通過互聯網、電腦、盜版光碟等等,都喜歡看更短、變化更快的東西。」他也對電影創作提出了更多問題,譬如今天的電影是否還能用原來的節奏講故事?
呂樂相信:「可能觀眾還是要慢慢培養吧,現在中國的情況是,導演只要能讓人笑,就能讓人掏錢買票。可能以後電影看得多了,大家的笑點會低一點。」對他而言,這實際上也為電影創作者提出了一些更嚴肅的問題與方向,亟待日後更好地去面對這些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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