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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是消暑佳品。網上圖片
吳翼民
夏令消暑佳品無疑西瓜居首。童年時代卻不以為然，只認定棒冰（北方稱冰棍）是天底下最殺癮的夏季飲品，想著四分錢一支的水果棒冰或赤豆棒冰含在嘴裡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兒了，及至年長，方始明白棒冰這玩意就是一灘甜水而已，圖片刻之快感，無消暑之功效，只有西瓜才真正消暑解渴啊。
那時江南西瓜多而賤，鄉下農民整船整船往城裡運，農夫「伊啞伊啞」搖著櫓，農婦拉開嗓門唱著悠揚的叫賣曲，沿河兜售。於是每家每戶都一擔兩擔的買，滾在八仙桌下，隨時剖吃，——上晝用包袱裹上一個兩個，附個舊秤砣，用繩子蕩到天井裡的井內，到下晝取出來，那瓜便冰涼透了，全家團團圍著享用。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必先舀西瓜心孝敬了老人。我等孩子們還有個任務，即收拾殘局，把瓜子收集起來，洗淨，攤太陽裡暴曬，天天積聚著，積滿了罈罈罐罐，放到中秋時節炒著吃，誰不參與勞動，誰就少分炒瓜子或沒份吃瓜子。至於瓜皮呢，就由母親來處理啦，刨去外皮和內瓤，餘翠綠的一薄層，鹽漬著，可拌可炒，與毛豆搭配是夏季可口的啜粥小菜。
三年自然災害及以後的一長段時間，西瓜竟然成了稀罕之物。何哉？緣為它不是糧食，田地必須為種糧讓路，即使農村社員的自留地也須嚴格控制，防止有人種了西瓜去做買賣，叫做「割資本主義的尾巴」。但鄉下暗中流傳著這樣的話：「養四條腿不如養兩條腿，養兩條腿不如養一條腿，養一條腿不如養沒有腿」，——四條腿指豬羊畜類，兩條腿指雞鴨禽類，一條腿指蘑菇蕈類，沒有腿指魚類、也包括西瓜在。物稀為貴，西瓜少見，便珍貴著呢。記得那時我大姨病篤彌留之際正逢盛夏，想吃西瓜，母親淘了半城，方始高價買得一個，還是個半生不熟的貨。
我下鄉插隊落戶那會兒，生產隊只被允許種一塊田西瓜，那瓜園便成了全生產隊社員的聚焦。隊長派專人守候，防止有人偷瓜。眼看著田裡滾滿了圓不溜秋的瓜兒，我們知青當然最是饞癆，相約摸黑前去偷吃。進得瓜園，守衛的劉老頭居然來個眼開眼閉，假裝呼呼大睡。我們就一摘一個，用手掌劈開，饕餮狼藉一通，由於性急，連瓜子也吞了下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隔天還是被隊長察覺了，並非劉老頭告發，而是我們自我暴露：瓜子不消化，皆從谷道排出，被鄰居家的小孩發現而舉報了的。隊長沒有處罰我們，而是主動摘了瓜送到知青的小屋，說是你們能留下來參加「耘耙黃梅」（鄉下對夏季農忙的稱謂）很不簡單，應當慰勞，不像鄰隊裡的知青都回城躲避了呢。他還叮囑我們慢慢兒吃，不要連瓜子也吞下去，要吃壞肚子的。我們一如吃了西瓜般甜蜜愜意啊！
不僅如此，過了些日子，西瓜熟透了，隊長還低價售給我們數百斤西瓜，讓我們運回城去孝敬父母。那真是喜從天降，當我們一早搖著瓜船，沿水路迢迢回城，路上捨不得剖食一隻西瓜，傍晚進得家鄉蘇州的水城門，沿途枕河人家紛紛打開窗子，羨慕的目光比晚霞還要血紅，人們參差問著：「西瓜可是賣的嗎？」我們爽朗回答：「不賣，是我們知青自己種的，是回去孝敬爹娘的！」斯時雖然飢腸轆轆，可神采煥發，自豪感油然，這是我知青年代最值得炫耀的事兒了。
日月如梭，幾十年光陰倏忽流逝，如今西瓜成了最尋常之物啦，並且品種不斷改良，品質不斷提升。什麼「新紅玉」啦、「特小鳳」啦……名兒起得好，品質皆優異，說來難以置信，最近我竟然目睹和品嚐了「冰激凌西瓜」、還有「迷你西瓜」。前者剖開，瓤現紅黃雙色，甜度高達16以上，（一般西瓜的甜度只在14以下），後者若「聖女果」大小，連皮帶瓤一口一個，口感絕佳。兩種西瓜都令人嘆為觀止，只可惜我是個「糖兄」，（糖尿病患者），只能淺嘗輒止，斷不敢放開懷抱、大快朵頤。不過我仍然要感謝日新月異的時代，感謝不斷探索創新的科技工藝，吃西瓜吃到了今天這境界，才大快人心，——我雖「糖兄」，願蜜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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