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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德錦
作者:劉偉成
出版:匯智
幾年前我讀劉偉成第一本散文集《持花的小孩》(2007年匯智版),印象較深刻的,是他不忌長篇大作,而且喜歡在文章裡引用詩歌。劉偉成是詩人,引用詩歌似乎無可厚非。但寫作散文,最好不加插詩作,一則詩文相混,體格不純,二則兩體並觀,總見得失。《持花的小孩》後來獲得中文文學雙年獎推薦獎,我特別注意集中一些論理之作,像〈吻〉和〈沒有「背影」的一代〉,後者是因應朱自清的〈背影〉「行情漸下」有感而作,作者列舉他生命中的不同背影,提示讀者珍重友情和親情。最近讀了劉偉成第二本散文集《翅膀的鈍角》(2012年匯智版),發覺引詩不多,所引的也大多是他人之作,心裡一喜,也憑舊日印象,細看這本新書是否仍有處理一些恢宏的主題。但不覺幾年時間,作者已從「散文路」上拐個彎,走進他的「故事巷」中。
《翅膀的鈍角》雖仍能看出一些由前作伸延的題材,但視野有所擴展,筆法也有所變化。〈紫堇燭〉寫一個女孩如何製作教堂的紫堇燭,作者以小說筆調和細描手法放大了製作蠟燭的過程,進入女孩虔誠專一的情感世界。細密的寫法,使我想到普魯斯特寫《追憶似水年華》時擅用的聯想、烘托、建築式的織體手法。但再想兩者又有差別:普魯斯特顯然是在寫小說,筆下真實人物卻透過心理的折射來表現,劉偉成卻喜歡走進小說世界,尋找其中的虛構人物,在他們身上反省現實人生。〈從童話繪本轉出來的人〉寫了二十一個虛構人物,也寫了二十一個體悟。像〈愛書人〉表達了「愛裡該有捨棄,而不是互相桎梏。在捨棄中我們會變得輕盈、清通,連所謂的空虛缺失也不復存在。」抒情式的警句,充滿這部散文集。
劉偉成多年從事編輯工作,職業對他寫作的助力是可見的。這方面他可算厚積薄發,比別人勞動得多,卻精於選材,寫出的多是精品。集內文章不少是身為編輯的作者夫子自道,各輯文字稱作「剪」、「輯」、「輯錄.事故」等,表明這些精品都經過辛苦的經營。集內最長也最難處理的一篇是〈剪的情結〉,寫法有點跟早年的〈吻〉相似,亦即以多面、散點的方法,網羅種種跟剪刀相關的事物,隨意跳接,有往事的追憶、有世情的觀察、有文藝的鑑賞,也有對前輩作家的致敬。風格上,能得學者的博雅而無學者的迂闊和炫學,具詩人的睿智而無詩人的傷感或偏激。在年紀相近的本土作者中,有這樣筆力的並不多見。
他不但出入文學、童話、繪本、電影、西洋畫,也在過去事物中展露懷舊的感情。集內的〈消失中的文具〉把削短了的鉛筆稱為矮小難捉牢的樹精,把「砂膠」視為絕種的渡渡鳥,頗見理趣。在〈說紙.紙說〉中,論書法、談紙張之餘,想及「如果印在紙張上的內容不是紙張想說的話」,因此對從前造紙者的嘔心瀝血和今天樹木被濫伐及廢紙充斥,感觸良多。
土生土長的劉偉成,寫作上無疑具有「本土風格」。不過,即使被認定為本土作者,《翅膀的鈍角》也不局限於書寫本土。其中幾篇遊記也寫得情理俱備,眼界寬宏。作者到了瑞士策馬達,獨挑〈高山薄雪草〉為題,還附了一首詩作。這首詩以小草諷喻世情,是我讀過他最好的詩作之一。詩文兩相輝映,逼使我收回前面批評的話:散文裡有詩其實很正常,也很自然,重要的是作者的風格是否因此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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